小说:龙行太岳作者:锁源时间:2024-11-03 08:30:03
天苍骑在马上挥动着鞭子,指挥着千多人的扫荡队伍出发了,天长背着常用物品跟随在马后。这次鬼子扫荡的目标是获泽城西南的中条山区,有情报说,太岳军区的陈赓部队正在这一带活动。
在山里转了几天,扫荡的日军忽而东进,忽而西突,一直没能捕获住任何目标。天长每天除了跟着行军外,还要替天苍当翻译。天苍一郎不就是个中国通吗,干吗还要翻译呢?这里面的原因非常简单:获泽当地方言非常难懂。
山西表里山河,左有滔滔黄河巍巍吕梁,与陕西隔河相望;右有八百里太行、纵横晋冀豫三省地界;向北是北岳恒山和万里长城;往南则是莽莽中条山、太岳山与千里汾河、沁河相伴蜿蜒于南部腹地。如此之多的高山峻岭,长河激流交错分割,使得省内民众出山难寻路,涉水不见渡,构成了晋北、晋中、吕梁、晋南、晋东南等几大方言区域。再看获泽境内,竟然聚集了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沁河水、漳河水、芦苇河等名山大川,形成了群峰壁立、沟堑纵横、河流交织、重重相隔的地形地貌。加之获泽古属西周领地,有商汤王为祷雨而兴建在桑林的王庙遗址为证,此地后为三晋之韩国统治,长期的自然封闭、政治割据形成了当地独特的生活风貌与环境,地方语言中仍保留许多古音流传至今。譬如常用语“给”字,当地发音仍为古音“yi”,推敲起来此发音来自《诗经•邶风•静女》中“静女具娈,贻我彤管”里的“贻”;还有常说的“割”(高粱),发音是芟(shan),来自《左传》“芟刈蕴崇夏”句中的“芟”,古音今存现象比比皆是。再如,当地日常用语发音也与别地不同:昨天——当地发音用词是“夜也”,明天——是“冒也”;慢慢的——是“款款的”,快快的——则是“恒走、恒走”;骂人——是“卷人”,毛病——是“驳杂”,和不来——是“隔不住”等等,上百种独特的语言词汇,加上民众会话时附上的前后缀音,就连邻近县市的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更别说这日本人了。据说,有鬼子兵扫荡,向当地百姓打听前面有没有八路军,回答说:有三个营。鬼子一听大惊,忙呼叫增援,事后才明白,老百姓说的是“三个人”。此次扫荡,天苍一郎这个“中国通”担任东线总指挥,配合垣曲方向的西线日军,全力向中条山腹地夹击扫荡。他特意带上二郎充当问路的“舌头”,为行军打仗提供有效的语言支持。
天长暗自可笑,改了我的名字就是你日本鬼子的人啦,啥二郎不二郎的,我天长还是天长。小鬼子转来转去要找的八路军肯定是好人,我就偏不让他们找到。这不,只要鬼子让他问路,他都要给乡亲们暗递一句:“澳呀,你就瞎说巴。”意思是:不要给我说真话。结果是,带着鬼子走了许多的冤枉路,去了不少该到的村庄,就是捕捉不到八路军的人影。已经十几天啦,他带着这队日军爬山越岭地瞎圪转,那身长袍马褂挂开了花、滚成了土,他反到觉得挺开心,心想能把鬼子全部圪戳(哄骗)死了才好呢。
天天跟着日本人行军、宿营,还得接受天苍强加的培训,天长学会了不少日本话,什么高哈笑屋(吃东西),哈依(是),逃字凯迪(冲锋),哑丝姆(睡觉),那呢丝路嘎(干什么),巴嘎(混蛋)等等日常用语,他都会说了。
鬼子总部发来急电:据飞机侦察,正西方向索泉岭一带有八路军活动。天苍接报马上催促鬼子大队直奔目标袭来。
飞机的情报还真准确。
太岳军区机关此时正在离日军二十里的下寺村。年初,八路军总部根据中条山战役后,国民党军队全部退缩至黄河南岸,造成晋南、晋东南大片国土沦为敌区的形势,果断地把活动在太行山的129师主力部队地方化,像火种一样播撒到更为广阔的地区开展斗争。为此,陈赓指挥的386旅,薄一波创建的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第1纵队,以及政治保卫队第212旅统编成太岳纵队,南下中条山建立岳南根据地,与曲沃高平公路之北的岳北根据地、长治晋城公路以东的太行山根据地形成三角依托,联手抗击日寇。为了根据地的初期建设,保存和壮大队伍,太岳部队采取了避其锋芒迂回转移的战术,尽量不与日军发生正面战斗。军区指挥机关不停地在大山里与鬼子兜圈子,危机的时候,部队和扫荡的日寇仅隔一道山沟、一个山头相错而过。
一大早,负责监视日军行动的警通连连长梁彤发现鬼子直扑索泉岭而来,忙派人回报唐东团长,自己留下继续监视敌人的动向。从望远镜里仔细望去,他发现又是那个穿长袍的年轻人走在鬼子大队前面,几天来在这位年轻人的带领下,鬼子大队总是要走很多很多的冤枉路,军区部队借此多次成功地躲开了敌人。眼下,鬼子像长了眼似的直奔军区驻地,得想办法延缓一下敌人的行动,给军区机关的首长们赢得安全转移的时间。想到这里他把枪交给身边的大陈,命令他们继续监视敌人,自己把脸抹的脏兮兮的一溜小跑来到坛沟村。眼见鬼子队伍走近了,梁连长一头钻进路边的茅厕。当地的茅厕都是用石头垒的,茅墙仅有半人高,还敞着顶,人在里面岂能看不见。
天苍骑在马上望见有人进了茅厕,命令士兵抓过来询问道:“老头,这是什么地方?”
“这喃叫坛沟”梁连长也是够胆大的,别人见了鬼子没命的躲,他却傻乎乎地任由敌人抓捕,此时,他把两手陇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小心地答道。
“下寺村怎么走?”
“过奥山背,出哩岭头,到澳口头再往前眊眊,就到了。”
天苍听了个半懂不懂的,一挥手说道:“二郎,你来问一问”
“老叔,打听澳路咋走哩?”天长张嘴递出了浓重的当地话。
“澳地方,是啥地方,你也能去?”梁连长带着疑问答上了。
“澳地方恶,就不去,澳呀,你就瞎说巴。”意思是,那里如果有危险,就不去啦,你给我胡说就行。
梁连长心里暗暗高兴,眼前这少年果然机智,正如自己的判断一样,是名应酬鬼子的老百姓。他紧跟着回了句“毫让他们往前走,往澳左手绕着走。”意思是,你不要带着鬼子走正道,从左边绕道走。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圪乃(孩子),你是让人家搿扭(抓)来的吧,毫(别)跟他们了,赶紧吭走(躲开)。”
天长明白,使劲点点头。转身向天苍太君报告道:“出了这个村,顺着左手那条山道走下去,就到下寺村了。”
不用说,大队的鬼子兵又走了冤枉路,等绕到目的地,啥人都没有了,鬼子又扑了个空。
当晚,鬼子兵驻扎在下寺村。二郎给天苍太君烧好洗脚水,看他打开罐头吃上了,才退出来坐到院里回想白天的事来:凭自己的感觉,那人绝对与众不同,表情憨厚眼里却透着狡诡的目光,可能是八路吧,要不,咋一个劲暗示让我离开。想到这里,他哼唱起杨家将来……
“二郎”天苍太君喊上了,正漫天乱想的天长心里一紧,急随口应了声“来了,”转身进了门。
“二郎,刚才,是怎么答话的?”天苍一郎少佐板起了面容。
“哈依”,天长两腿一并回答道。
“这就对了,做日本军人决不许忘记自己的言行举止!”
在天苍太君的要求下,天长一言一行都在模仿着日本军人,知道了日本人不少的习性。拿眼前这位日本天苍来说,他对当地的民风民俗、乡土人情就颇感兴趣,常常会询问当地春节有啥习俗,中秋节吃不吃月饼,连祭奠祖先的清明节也爱打听。别看天苍细眉细眼的好似面善之人,其实特别喜好习武,展开身手霸气十足,行军空闲常与鬼子士官挨个摔跤、格斗,常常是打斗的对方爬不起来为止。有一次,他招手让二郎下场与他“丝毛务”(摔跤)。天长在同龄的年轻人中可以说还算个人物,对付像焦狗子这样的流保混混(不三不四的人)不在话下,可和接受过日军武士道训练的天苍交手就常常处于下风,吃了不少的苦头。中国人比试武艺点到为止,日本人格斗摔跤则常常会不择手段地掐脖子、压关节、抬腿飞踢、甚至以胳膊肘子等奇异的搏斗技能击打对手。结果,天长三番五次地被天苍一郎击倒,虽咬着牙、不服气地反复扑斗,殊知心急浮躁,几个来回之中仍被对方击倒在地。
天长想起了那个被打得跪在地上的中国人来……原来自己一次一次被击打、被摔倒,同样为这可恨的鬼子军官带来了极大的征服感。他明白了,东洋鬼子给他改名字、让他为皇军服务,让他学习日语,不断地引导驯化,还给他大米、罐头吃,就是想让他成为日本人的忠实走狗!天长憋着劲想寻找摔倒天苍的机会,终于有一次,乘天苍喘息未定之时,他快速扑上抢先踢出右腿,利用对手躲闪之时,两手前后相错击向对方胸部,紧跟着两腿连连伸出,上下合力终于把天苍鬼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天苍一郎站立起来,略带恼怒地说道:“二郎,你在利用我的疏忽,但是,你要真正地打败我,是永远做不到的,天皇麾下的勇士是所向无敌的!”
天长想了想,不甘示弱地说道:“你的天皇是神,是无敌的,俺们也有神,叫五岳大帝。五岳大帝你知道吗,天上所有的神仙,地上所有的男女,还有阴间的所有鬼怪都归法力无边的五岳大帝统管,那才叫厉害哪!我一定会赢了你的。”
天苍一郎轻蔑地说道:“吆西,你那神是假的,天皇是真的。”
“不对,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座座名山天下知名,人人敬仰。五岳神君就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扎在我们炎黄子孙的心里面。”天长忽然想起远智和尚讲过的五岳来历,脱口复述出这番道理。眼见对方惊奇地看着自己,天长又言道:“天苍太君,我想问句话,你讲中国话,也讲日本话,到底该算哪国人,该信哪的神呢?”一句平常的问话,像一支冷箭射进对方的心窝,击到了天苍鬼子的心虚之处。
天苍一郎惊奇了,真没看出来:这山里娃竟敢藐视威严的天皇!讲出了这么多道理,还问我信哪的神,看来,对他的驯服还未到火候,还未做到家。他瞪起眼睛冷冷地回言道:“二郎,你知道得太少了,日本的满洲国,知道吗!那里有无边无涯的原始森林、有数不清的金矿铁矿,有白雪皑皑的高山大川。那是一片非常非常辽阔的黑土地,骑上快马一个月也跑不出去。获泽,虽然是我进入山西后见到的非常美丽的地方,可同我们的满洲国比起来就差远了,那是一块连接中国和日本的大地,是一块充满了无数刺激、无比温暖,令人极度振奋的宝地,在那里可以享受到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第一次走出大山的天长哪知道满洲国是个啥,日本天皇和五岳神君谁厉害还没闹清楚呢,又冒出个满洲国,越说越复杂了。
“二郎,你给我老实回答,今天,那个老百姓是当地人吗?”
“是当地的老百姓”天长眼盯着一郎审视的目光,牙一咬,肯定地答道。
天苍紧盯着他吩咐道:“二郎,对皇军,不许说一句假话,明白吗!为大日本皇军服务,是你无上的光荣!八路军是什么,你知道吗,是赤魔,是会吃人的赤魔,是你们那个五岳神君都不喜欢的魔鬼,皇军要把这个魔鬼统统抓起来、杀掉,你们支那人才能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好好的撒嘎路(侦察),把八路军通通找出来,完成了尼恩姆(任务),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钱,让你痛痛快快回家抱媳妇去。”
天苍一郎把行动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年轻人的身上。凭直觉他感觉二郎质朴、听话,除了有点傻大胆、敢和你对话外,其他的言行让你挑不出什么问题,这是不是有点反常呢?他泠泠地向桌子上一指:“这个牛肉罐头赏给你了,天亮以后,继续寻找八路军。不要忘了大日本皇军的荣誉职责!”
“哈依”天长拿起那厅东洋罐头回到院侧的草房,心里愤愤地想着:胡诌八咧,啥叫为天皇献身,不就是信谁的神吗,让我们中国人信东洋鬼子的神,狗屁才信!还有这啥牛肉,猪肉罐头,没准是人肉做得呢,我才不吃呢。天长把罐头扔到一边,啃吃起在村民家中找到的谷糠柿子饼来。自跟着鬼子扫荡以来,除了喜欢吃点日本人做的大米饭外,他对这肉罐头从来碰都不碰。
夜半,天长闹起了肚子,急急忙忙爬起来上茅厕,来到院门口一看,哎!鬼子哨兵靠在门后的草堆上睡着了。
天长不由地心里一阵欣喜:啊,天赐良机啊!此时不吭走还待何时走。这段时间,经常在梦中见到家里的亲人,醒来时却仍在鬼子窝里。大家伙为他的生死不知有多着急!还有,媳妇岳枚怎么样了,那几个小兄弟也不知逃出鬼子的虎狼窝没有?眼前,脱离鬼子控制的机会终于来了。摸出院落,辨认了下方向,天长顺着那条泛着夜色的山道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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