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如若未闻，口中兀自怆道：“不知陛下对我行的是家法还是国法？若是行的家法，恕我不跪。”
“我母亲再天有灵，也同样不会让我跪。”
“你在胡说什么？”
李世民怒气再次上涌，
“就凭你做的那些事，还有脸提你母亲？”
李承乾扬起脸，直面李世民：“我是没脸提我母亲，可父皇您呢，您就问心无愧吗？”
提到长孙皇后，李世民表情有一瞬间的软化。
李承乾不依不饶道：“大业年间，我母亲半年省吃俭用为李家捐助了玄宗寺，李家收获了大好名声，我母亲却为此落下了胃疾。”
“后来入了宫，她却因为担心你的安危，随身携带着毒药。我们这些孩儿她都可以不顾，也要与你同生死。”
“没过多久，你病好了，转手收了杨妃。母亲当时失望的样子，儿臣至今难忘啊。可她从没向任何人流露一丝一毫不满，包括他的儿子！”
随着李承乾的话语，李世民看向殿外，眼神仿佛穿透时空，飞回到了曾经的岁月里。
不论是早年间的一次次征伐，还是后来每一次权利之争，甚至包括玄武门那一次，长孙皇后的身影始终无法抹去。
若是没有观音婢，也就没有自己的今日。
而且从前那个温良恭俭，勤学上进的李承乾也是在观音婢的调教下才是那个样子的啊。
可自从她走后，仿佛一下子都变了。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李世民心中暗自痛惜，可是这是理由吗？
他不相信李承乾是因为观音婢的死才变成这样的，为什么李泰和李治却没像他这个样子？
“还敢狡辩？搬出你母亲来我也照打不误！”李世民点指着李承乾的脸，扬起手掌。
尽管那张依稀透着儿时模样的脸上鲜血弥漫，让李承乾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但再血腥的场面他也见过，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你跪也不跪？”
“不跪！”
李承乾豁出去了！既然都提到长孙皇后了，那李泰的事也没必要再装作不知，干脆挑明了。
于是他森然笑道：“我母亲临终前，你是怎么答应她的？可你现在又做了什么？”
“到底我是太子，还是李泰是太子？”
“如果你想要换太子，那为何不直接废了我？”
“你是不是还想再看一次玄武门事变才肯罢休？”
“你说什么？”李世民不可置信，双眼喷火，一掌打在李承乾脸上。
李承乾闷哼一声，头向后仰，险些摔倒。
口中也有口水伴着丝丝血液飞溅出来。
但这一下，却是没有马鞭来的痛！
反而让他有些麻木地摇晃着脑袋，低低的笑了起来。
“做得说不得吗？”
“我是不如青雀，他从小文章就好，您为他置文学馆，大开贤门。”
“他身宽体胖上朝不便，您就允他乘小舆至上朝，无微不至。”
“他无端责斥房大人，您就认为房大人不尊重他！”
“明明我还在太子位上，他却忙着编撰《括地志》招贤纳士，扩大名声，您还称赞他，机敏多才。”
“我知道，在您面前他一定是痛心疾首，说我这个好哥哥如何可惜，又如何要劝我心向朝政。”
“我跟他一比，什么都不是！”
李承乾语气中透着一丝哀凉，“都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做？就算我做了，您还能看进眼中吗？”
李世民不说话了，同样阴沉着脸，神色复杂。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太子心中竟然是这样想的！
这一次，他有点后悔了。
早前，就有大臣建议他不要太过宠爱李泰，恐怕会让太子心生猜忌。那时，他还不信。
“承乾……我只是……”
“别叫我承乾！”
“我不配叫承乾！”
“我哪有资格继承您的九五尊位！”
“你也不用等着看好戏了，这就赐我一死，让我去地下陪伴母亲最好不过！”
“放肆！”
“你说什么！”
闻言，李世民怒目圆睁，气势暴涨，一脚将李承乾踢翻在地。然后就四处寻找，看样子若是有一把什么兵器，那非要削掉李承乾脑袋不可。
这一幕，吓的大殿里的内侍钻到了桌子底下。就连门口的侍卫也都远远躲开。内侍总管连忙拦住要去取剑的李世民。
“你给我滚！滚滚滚！滚出去！”
李世民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在这声音中，李承乾默默转身，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大殿外，李世民身上的气势忽然泄掉，一瞬间，略显苍老的背影如同一名普通老农，显得有些佝偻，有些落寞。
……
皇宫巍峨，殿宇重重，带着重压。
然而李承乾的心情反倒是没有来之前那么压抑了。
不管将来造反也好，远离朝廷也好，今天总算把前身积蓄多日的情绪通通发泄了出去。
那个一代明君，也没能把他如何了。
他倒是不奢望李世民对他有多少改观，只要能给他提个醒，只要李世民对李泰产生哪怕一丝怀疑，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俗话说，任何的矛盾都是从最初的一个小小裂隙开始的。
更何况，前世的历史中，李泰确实是个不安生的。既然如此，他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一些事了。
在内侍的搀扶下，李承乾刚回到东宫，一个俏生生的人儿就立在内殿门廊下，在看到满身是血的李承乾，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愕变成了慌乱。
“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快去叫太医来！”
她飞扑上来，一面从内侍手中搀扶起李承乾，一面滴下泪来。
“我没事，不要大哭小号的，更是不用叫太医！”
李承乾连忙摆手，制止苏妃。
这个女人，就是李承乾的太子妃苏氏。
曾祖父苏威，隋朝宰相。父亲苏亶，当朝秘书丞、台州刺史。家境显赫，人又是极端庄的。
此时又有几名宫女从旁快步跑过来，帮忙扶住李承乾。苏妃问道：“正殿里血腥气太重，殿下是去我那里，还是去偏殿？”
她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
之前，因李承乾蓄养男宠，她跟着闹了一阵，发现没什么用。因不敢声张，只得独自闷气伤心。
方才听说太宗命人杀了男宠，还把李承乾叫去教训，担忧之下，在内殿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她希望太子能悬崖勒马，回心转意。但是却没想到太子被伤的这么重！
眼下也顾不得夫妻间的那点事了，但还是怕太子不接受她，所以才有这一问。
李承乾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在他印象中，后殿是苏妃的香闺，向来温温软软，粘上了血腥不好，于是一指偏殿，“就去那里吧！”
苏妃闻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