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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县太爷刘元白

小说:大明海商帝国作者:石烟斗时间:2020-12-17 17:43:57

  大明自隆武年间穆宗皇帝“隆武开关”之后,虽说名义上开放了海禁,但在实质上,也仅仅是开放了福建月港一个小特区而已,沿海其它地方依旧是不允许进行私人的海上贸易。

  慈溪所属的宁波府,虽然也在十几年前恢复了宁波市泊司,但这个市泊司在明面上,只接待来自日本和琉球的贡使,没有从事海上贸易的权限。

  可海上贸易巨大的利益,让许多的世家大族眼红不已,他们利用种种手段,偷偷的进行各种海上贸易,除开正常的在月港的正当贸易外,一些朝廷禁止交易的珠宝、硝黄、铜钱之类,就全部依靠他们养的这些海商们走私了。

  既然干走私,一有机会,自然也会干点杀人越货的强盗活计,时不时的客串一把海贼。那些抢来的货物,当然也无法正常的在月港上岸,于是也借用他们的走私通道,在沿海各处悄悄的运上岸销赃。

  现在,“孙坏水”干的,恐怕就是这种销赃的生意。

  想明白这些,现在有了两世见识的章旻青有点头疼了。还有一个月就要开考童试,作为县试主考,知县刘元白是非常关键的人物,取和不取就在他的一念之间。而贺家兄弟三个月后也要参加武生的童试,取中与否,同样掌握在这位知县县尊的手上。

  作为军户,副千户、百户这些个世袭武职也就比普通军户稍好一点而已。下属军户们地里的产出大部分都被那些指挥使、指挥同知和千户们他们搜刮去了,落到他手里的那点实在可怜。

  就算在龙山所,十几个百户中,贺家的日子也最多算是中上人家,这也是贺胡子一心要他的儿子们去考武举的原因。

  作为大明的军人,落入军籍后,轻易很难改变身份。而在军中升迁的途径,首先自然是军功。可现在江浙沿海相对平静,加上他们这些子弟,都只有个补丁的身份,想要挣军功,真的不容易。那么,剩下的路也只有参加科举考试这一条路可走,去考武举和武进士。

  本来在章骞把章旻青送去沈泰吉那里读书的时候,贺胡子也想一起把他的两个儿子也送去。可贺家兄弟对舞刀弄枪很有兴趣,对读书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无奈之下,贺胡子也死了心,文的不行,那就武的吧,考武举也同样是条出路。

  当然,考武举的话,也同样要识字,考武举并非只考骑射刀枪武艺,首先要考策论,需要熟读武经七书,也就是《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尉缭子》、《司马法》、《六韬》、《三略》、《李卫公问对》这七部兵书战策。不过,这些东西,在卫所里的军学里就能学,不需要去师从什么饱学大儒。

  大明朝考武举,从童试、乡试直到会试,有个很特别的要求,那就是必须先通过策论的考试,考武经七书的内容,如果策论考不过,弓马武艺再好,也是没戏。这策论是否合格,那就是童试主考县尊老爷一言而决的了,不象弓马武艺,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掺不得半点虚假。

  既然清楚孙坏水家和县尊老爷刘元白之间的关系,现在要去县衙告官的话,不管是贺氏兄弟去还是他自己去,显然将来都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两世为人的章旻青心里可是太清楚这会的文人之间是个什么德行了。

  作为沈泰吉的学生,章旻青头上天然的被打上浙党的标签,而浙党与东林党之间的矛盾,早已经不可调和。如果仅有这一世的记忆,章旻青或许还懵懵懂懂,可加上了前世记忆,章旻青可是非常清楚这里的差别。

  那怕现在没有孙坏水这件事,出身东林的刘元白会不会因章旻青是沈泰吉的学生而刁难他都很难说,要是在这个当口,再夹杂上孙坏水的事,怕是想不被报复都很难。

  “前几天,孙坏水他们家拿出了一批瓷器卖,有人说,这些瓷器是南面专为泰西人烧的,我们这边没有出产。所以传说是孙坏水从海贼手里接的货。而且,他们家的船,是在县衙报备过的,名义是乡勇巡哨的哨船。”

  温瑀的话,让章旻青听了,很是无语。这完全是猜测而已,最多能算是个疑点,可真算不上什么证据。尤其让章旻青疑惑的是,这不科学啊。

  按理来说,这些瓷器既然是迎合泰西人的审美定制的,那些海贼应该把这些瓷器卖去东南亚给西洋商人才是最赚钱的,没理由转手在大明销赃啊,不好卖不说,还卖不起价,那些泰西人喜爱的纹饰,明显不符合大明人的审美啊。

  所以,一定要说孙坏水卖的这些瓷器是从海贼手里接来的贼赃,让章旻青总感觉有些地方说不通。这当中,肯定还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关节在里面,可能是一时间无法探听到吧?

  不过,想想温瑀只是个十三四岁孩子,那里能分得清这里面的区别?和他们说也说不明白。不管怎么说,抓孙坏水的现行,然后去县里告官这条路,明摆着走不通了。

  从醒来后,这些天,章旻青尽管一直在想着要做些什么,但他也给自己划下了一条底线。那就是,能做些什么最好,可真要做不成什么也没关系,只要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行。

  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看似只是一个小愿望,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可现实里,真要实现这个愿望,同样存在着不小的难度。

  从章旻青前世读书积累到的知识,他当然清楚,眼下的时间段,大明朝恰逢小冰河期,整个大明到处都是旱灾、水灾、蝗灾的灾荒不断。不是那里黄河决口,就是气候因素导致的大面积粮食歉收减产,该怎么办呢?

  更为让他有些无措的是,他心里非常明白,再过三十年,满清入关,神州陆沉,整个神州大地一片血雨腥风。人逢乱世不如狗,难道只能剃发易服尊严尽丧的苟且?

  在这个大明朝覆亡后,耻辱的留根猪尾巴的话,也许也能活下去。可他章旻青甘心接受这样的屈辱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章旻青骨子里的骄傲,这绝对是难以接受的。

  这就是他很快就决定要努力改变现状的源动力。而首先要改变的,就是不能只是一个小小的世袭副千户,如果不能改变这一点,恐怕到那时候,除了付出自己的一腔热血之外,别无它途。

  至少在眼前,他即将要去参加的科举考试,就不失为一个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是他心里有些发憷,除了这个身体给他带来的那些记忆,对于四书五经和八股文,他后世的记忆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什么太大的帮助。

  也就是说,他只能凭借眼下自己这个身体带着的记忆里的那些内容吃老本了。考上秀才可能是没问题,再往上的乡试、会试,他心里就完全没底了。

  现在的章旻青的心里是很矛盾的。两世为人带来的不同的思想和理念,此刻正在他的脑海里打架。这世的章旻青这些年来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通过科举获取一官半职的出人头地。

  而前世的章旻青又告诉自己,这大明朝的文官们,对这个国家而言,没一个是好东西!不管是眼下掌权的齐楚浙党,还是眼下处在下风头的东林党,或是将来的阉党,全都是一丘之貉。

  章旻青放佛又听到了那位在这世,三十多年后凄凉自尽的崇祯临死那句话:“文臣个个该杀!”。章旻青是真心不愿意和这些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迂腐固执,满肚子各种名利私欲的伪君子们为伍。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的章旻青能有别的选择吗?不管他愿不愿意,似乎这科考的路,他都必须要走一趟。

  不然的话,就算他承袭了那个副千户的官职,在重文轻武,被文官集团垄断了话语权的大明朝,他依然还是任人宰割的一块肉而已,能不能在这飘摇将乱的世道里活下去都是问题。

  看着手里拎着支鸟铳的章旻青呆呆的低着头不说话,包括吏目李沧安在内的所有人,此刻也都闭上了嘴,生怕开口会打扰到章旻青的思考。

  这也许是昨天流出的传言带来的功效。

  “这事我觉得还是先放放,眼下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考过童试,而不是怎么报仇。仇要报,但需要耐心的等待机会!这事我再想想。”

  章旻青终于从神游状态回到了现实,看着四周围着他的人,撂下这句话后,把手里的鸟铳交还给李沧安,招呼上站外人群外面的七斤,自顾自的往家走去。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此刻的章旻青情绪有些低落。原因也很简单,只熟悉热兵器作战的章旻青,在发现大明军队装备的鸟铳,比他想象中的更差劲后,有些茫然。至少眼下,他空有领先这个时代四百年的见识,却不知道该如何施展。

  根本就是无从入手么!章旻青此刻,心里有点微微的气馁。

  不要说想组建一支现代化军队,装备步枪大炮了,就算想要装备起比这个时代略微先进点的前装线膛燧发枪,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这至少表明,组织一支强力的军队,一时半会的,怕是很难实现。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么,有另外的路可走吗?

  回到家的章旻青,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不见任何人。

  经过了近一天的思索,章旻青终于再次有了一个进一步的决定。想要依靠他的见识改变大明覆亡的结局,他还需要最大限度的获取话语权。

  获取话语权的途径有两个,一个是做足够大的官,成为一帮文人的领袖,手下笼络一批爪牙。换句话说,就是要与那帮文人同流合污,干党同伐异的勾当。

  至于另一个么,那就是想想该在这个时代里怎么赚钱,这是他刚听说的孙坏水为海贼销赃得到的启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龙山靠海,要是能在海贸里参和一把,赚钱还是有可能的。

  只有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他才能影响一批人发出自己的声音。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有足够多的财力,想要多赚钱,最快的途径,自然是依靠自己具有的见识,在初步的原始积累之后,建立起一个超越现世生产力的初级的工业化体系,不,称不上工业化,只能是作坊化。

  不管是做大官还是掌握足够的经济力量,有一点都是必须的,那就是名声。这个时代,想要扬名也不象后世那样容易。后世扬名只要做到一点——不要脸,基本都能扬名。什么隐私八卦、偷情劈腿,都能成为扬名的工具。

  但这世不能这样做,在这一世,要是坏了名声,头上戴上顶私德有亏的帽子,那这辈子基本就再无扬眉吐气的希望了。不说人人喊打,也是所有人一致鄙视的对象。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道,想要扬名,太过标新立异是不行的。

  那么走正途扬名,科举无疑是最佳选择。只是能不能一路顺风的闯过乡试和会试考中进士?章旻青他心里没底。不过很快的,他就想到了办法,在考文进士的同时再去考个武进士,要是能侥幸考出个文武双料进士,这会应该是凤毛麟角吧?应该足够在官场扬名。

  在重文轻武的这个时代,能在文试上出人头地的,基本上没人再会去考那个鸡肋的武试。可以做文官,谁还再去想做武官?即便是想效法班定远投笔从戎,那也是琢磨着以文人身份领军,而不是自己去做个武将。

  可章旻青琢磨的只是如何扬名,那这就值得花点功夫了。

  考武进士的话,以他现在的学识,考策论应该是小菜,弓马武艺,也是家学渊源。眼下唯一不清楚的是,报考了文秀才之后,还能不能报考武秀才?

  按照惯例,武举的考试比文科的各级考试都是推后两个月进行。例如,二月份考文科的县试,那么武科的县试就是在四月份。乡试和会试也是一样,文科乡试在八月,武科乡试在十月,文科会试在二月,武科会试在四月。考完文科,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武科的考试。

  想到就做,章旻青起了个大早,卯时初刻出发,带着七斤,走了四十里山路,直到午时初刻,走了整整四个时辰八个小时,才气喘吁吁的到了慈溪县治所在的慈城,去拜见县尊刘元白。

  慈溪县令刘元白是扬州府高邮人,在学业和仕途上,也算是颇多坎坷。说起来,他也算是年少成名,十七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了举人。中举之后,师从于大儒高攀龙。

  不过,他在会试的时候,却命乖途蹇,连考了四次都没中。

  万历三十二年,高攀龙受邀去东林书院常驻讲学,他也跟着高攀龙到了东林书院,于是就理所应当的成了东林的成员。

  直到万历三十五年,也就是1607年,他终于考中了进士,与东林出身的钱龙锡、左光斗、杨涟等人都是同年。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五岁了。

  不过,刘元白眼光还算不错。中进士后,原本是要留在京里任科道的,他却想方设法的谋了个外放,被任命为慈溪知县,躲过了今年的京察。而留在京中的几位东林同年,却在这次京察中,全被罢了官。

  身为东林的一份子,他知道,尽管没被罢官,却暂时也升迁无望了。朝中掌权的齐楚浙党,是不会让他这个东林成员升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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