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拯救**

　　乾阳宫

　　和长安温湿的气候不同，洛阳显得干燥了一点。自西晋糜烂衣冠南渡，洛阳一直都是废墟一片，到了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这里才开始重新兴旺起来。

　　好象历史更钟意野蛮和血腥，六镇边民起事，农民义气，彻底把北魏政权推进了黄河。那时候洛阳可以说是“天街蹋尽公卿骨”，见证又一个大王朝的崩溃。自那后再无大王朝将洛阳当作首都，可以说洛阳的“王气尽矣”。不过作为大镇，洛阳在军事上的意义并没失去。政权更迭之后杨广着手兴建洛阳，还时常留恋此地，号为东都。在兴唐战争中，这里更是李世民发迹的地方，在这里他扩大了自己军事实力，积累了政治资本。凭借自己的经营和非常手段，李世民硬是以非嫡长的身份杀上了皇帝宝座。

　　到了东都，到了自己的老根据地，李世民便把昔日那些健在的老战友、老部下请了来，不论官衔，头戴纶巾、葛板便装而至，每个人头上都要簪花一朵，为“绝缨宴”。

　　我年纪小也没兴趣参加那些老干部的聚会，便跟着母亲长孙皇后去白马寺上香。

　　北朝人多信奉浮屠（佛教），长孙皇后作为北朝女性当然也是相当信奉浮屠的。而浮屠诸神众多，所以各个贵人信奉的都有一个主要的神佛。长孙皇后素来敬信观世音，因为她的样子非常慈祥，与北朝长了两撇胡子的观音大士不同，到了唐朝观音基本上已经以女性的形象出现了。

　　李世民是不信佛的，起码表面是这样，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原因，因为按佛教的果报来说，老李屠兄杀弟逼迫父亲，而且以前打天下杀的人不在少数，按佛家的教义他早该落无间地狱。

　　“世尊在上，老僧参拜皇后陛下。”一个老和尚须发皆白，身穿黑色的老衣（僧衣分三层这是其中一种）。

　　“艮岳律师！”长孙皇后对浮屠非常尊崇，但是因为“国教”是道教，她身为母仪天下的表率不能和浮屠走得过于接近，否则“动摇国本”。所以秉承北朝习惯，长孙皇后戴着白色帷笠，一袭素衣，一般的外人根本无法看清楚其面目也不知晓是皇后进香。宫女手提镏金银挺八宝金龙柄的提香炉在前面开路，长孙皇后在艮岳和尚的带领下到正殿参拜佛陀。

　　唐代佛教兴盛，宗派众多，其中历史上最盛的是八个流派：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号称八宗。

　　白马寺传承的就是这个“性”即三论宗，由姚秦时西域高僧鸠摩罗什传译龙树、提婆中观学，讲究的“破邪显正”、“真俗二谛”、“八不中道”、“涅盘世间”（作者不自量擅自开读三论宗的典籍《三论玄义》，只觉得堪比天书，哎，根器浅薄不能窥视高深佛法。）注重行器合道与俗世修行集合紧密。本寺前任主持乃是三论宗大师吉藏论师（佛教分经、律、论，并无高下之分，只是研究的领域不同，对这三方面都精通的浮屠经过无遮辩经会取得大家承认就是所谓三藏法师。中国获得这个荣誉的高僧在唐前还是不少的，但是最著名的那个下几节有交代），乃是天下大僧总正，赐穿紫衣，虽然被北魏太武帝灭法而衰落过一段，但是依然影响巨大。

　　当时的和尚修行除却净土宗外（就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念“阿弥陀佛”并替人超度做法事的和尚，其他宗派不会帮人做法事），大多有参话头的修行，就是辩经（现在西藏密宗还保持了这个习惯），所以唐朝的和尚那绝对嘴皮子堪比后来的相声演员，而且说的高深难懂的佛教奥义。

　　长孙皇后那是大大的施主，老和尚请皇后参拜后去禅房用茶。

　　侍侯的是几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不过十一、二岁，因为没说话也分不出是男是女来。用漆盘托着金银器具，这便我在书上看到过，而在中国失传很久的“茶道”。

　　唐朝的茶乃是团茶，这个时候还没发明炒茶法，茶叶多是糅制的。老和尚熟练地用银剪拆开包装，取出黑色的团茶，小心地分割开几块。

　　银匙、玉杵、切轮，老和尚手法非常熟练，然后把加工好的茶叶投入了炉子里，亲自点燃木炭。这木炭乃是上好的椴木精心烧炙而成，燃烧起来却没有烟雾，那木炭灰洁白如雪，炉火绯红，而茶炉又金光熠熠。茶汤大概煮好后，老和尚取出盐、姜和一些香味古怪的东西加了进去。

　　“法敬！”老和尚说了一声，一个小沙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个银壶，靠还是细嘴银壶，明显的波斯风格。

　　从壶里倒出来的是白色的液体，正是牛奶。喝茶加牛奶，大概是草原旧俗吧。

　　老和尚一招一式否非常有度，绝不多余，一阵忙活后，便取了玉碗，用一个奇怪的鸟嘴器具取出茶汤倒了进去，然后恭敬地递个长孙皇后。

　　老和尚和皇后亲妈谈论茶道，我便在白马寺里到处窜，这和尚却是闲情好，诸色花草修剪得非常整齐，因为早净了场子也不担心人来打扰我，我便在这古色古香的唐朝佛寺里东看看西瞧瞧。

　　“殿下！”一个年轻的少年和尚（此人以后还要出场，可能无人能猜到他的名字）合十道，南方口音甚重，我还以为说日本话呢，“皇后陛下请殿下。”

　　每次看到母亲那日渐憔悴的面容，我的心就重了一层，如果任这样下去，皇后亲妈就要在明年去世。

　　史载长孙皇后感染风寒重疾，我却有不同的看法，皇后亲妈是有病，但是却不见咳嗽，所以应该风寒只是个引子。史载高宗重视医典，唐《本草》就是在他执政期间编写的，固然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好，可能母亲早年去世未必对他没影响。

　　虽然说唐朝开放，但是毕竟是皇后，是长孙皇后，所以那些太医所用大多是保守治疗，不敢给猛的，这也不奇怪。李世民虽是花心，但是红旗不能倒是他的原则，毕竟二十年夫妻，还育有三男两女，难保他不会因为老婆的病乱发脾气。可惜我也不懂医道，哎，唐朝这个时代有什么名医呢？我还真想不起来，毕竟不是学医的。本来出来开心的心情这下全没了。

　　“殿下！”我的车驾正到乾阳殿门口，只见一群人出来，不是那些老干部是谁啊。我示意大家等一下让这些人先过去。

　　“是晋王的车驾。”那些本来上了马的将军马上下了，我也不客气，这些人都是手握兵权的旧臣，李世民这辈子从十八岁掌兵到死就没把兵权交出去过。谁要是敢动他的奶酪肯定是嫌命长。所以我也不适合去结交。

　　车驾过了神武门，却停了下来，原来是吴王李元轨的车驾。

　　“让十叔先过。”我命车马让过，却见李元轨下了车说道：“还是让殿下先过吧。”

　　我也不好在车上也下了来，看到他袍子上有血迹连忙问讯。

　　“任城王受了点伤而已。”李元轨说道。

　　“那还是十叔您先吧，我不急的。”我连忙说道，

　　李元轨一拱手只好先走了。

　　后来一打听，原来喝酒的时候大家喝高了，尉迟敬德看到某人在他上位就发了邪火，李道宗去劝，黑将军也是酒壮英雄胆照李道宗两眼各一拳，顿时可怜的李道宗便成为传说中的国宝，眼睛差点打瞎一只。李世民看这么闹下去成蛊惑崽了，下令散了。

　　酒醒后把尉迟敬德吓了一跳，打着酒咯就跪到太宗寝殿外面去了。不过皇帝没空，他刚躺下休息。

　　昨天还好的好的长孙皇后，突然晚上发病，皇帝也陪了半夜，经过劝告才去休息。

　　他们乱他们的，我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派人去给舅舅送个口信，希望他能去看看皇后亲妈。

　　长孙无忌一听自己的妹妹病大发了，草草梳洗几下风风火火就进了宫。

　　“母后这病恐怕不适合侍驾。”李泰倒直接，看来他也不是外人说的那么冷血。

　　我看了看那些太医说道：“儿观母后之恐非药石可愈，还需道德高士代为求乞上苍。”古人多迷信，有时候关心则乱，要是平时我说这个恐怕落个不孝的名声，现在倒没那么严重。

　　“那里去找道德高士啊？”长孙无忌说道，

　　我说道：“我昨夜梦黑衣老人对我说南山道士孙思邈素有道德，可使乞告于泾水，可为皇后延寿。”

　　“这……”长孙无忌那可是正宗的儒生，绝对不是随便被糊弄的，但是事关亲人所以还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父皇素来不信鬼神事。”李泰眼中阴晴不定。

　　长孙无忌心一横：“我去请求陛下，延请孙思邈。”

　　孙思邈乃是妇科圣手，我估计长孙皇后得妇科病的几率比得什么没来影的风寒的可能性大点。

　　李世民把我找去问了一下，稍微沉吟一下还是同意了，而他身边的魏征也没出言劝阻。

　　“药王”孙思邈这个时候也不过才四十来岁，穿得很简朴，带着一个小女孩，可能预料到要给皇后看病。

　　“孙道长，皇后的病？”长孙无忌自己出面。

　　孙思邈叹气道：“皇后寒毒淤肝，需慢慢调理。却冲任失于将理，冲任不和，或风邪所客，则气壅不散，结聚乳间，或硬或肿，疼痛有核。盖为…….盖为乳痈。”

　　果然如此，这老孙不愧是妇科圣手啊。

　　“道长既知病理还请下药物。”长孙无忌急切说道。

　　孙思邈说道：“药石之力吾当尽力，但是医治九分病，还有一分唯天而已。”当然也不多说和太医院那些人一起研究起方子来。

　　太子恐怕是所有人里最着急的，古往今来母后不存太子十无一存。所以长孙皇后的存在对于东宫地位就是防洪大堤，一旦这个保障没了，那可是风雨都望太子头上打了。连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李世民他是重感情，可是他是皇帝，君心难测，恩威无常。房乔这样的柱国大臣，说下课就下课了，仅仅是因为房玄龄过问了一下宫殿修缮的费用而已。

　　太子上表请奏释放牢狱里的囚犯为皇后乞求，皇帝许之，但是长孙皇后听到立刻拖着病弱的身子请求收回成命。

　　“皇后深明大义，殊为难得。”皇帝感叹道，这辈子他李二就没对老天爷服过软，不过这次便是英雄也软了心肠。

　　“观音婢，你且休息，朕自理会得。”李世民轻声唤着长孙皇后的乳名，见皇后睡去，他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中夜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建德殿中响起了古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