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柳梦璃的决定

　　又回到了迷香园。

　　柳梦璃静驻在锦亭内，指尖一次次划过掌心墨纹，心事重重。

　　不知不觉已过了五日。

　　五日前，她刚返之时韩菱纱便焦急出现，道一句：“好梦璃，最近鬼界有些麻烦事，我就暂先不来了～”就没了踪影。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害得她好不担心。

　　众事杂烦。

　　一环紫光在她上方若隐若现，也已浮了五日。夜不眠，日不倦。柳梦璃深吸一口气，抬手抚发，带些无奈道：“下来吧。”

　　紫光渐显轮廓，暗红色与黑交织的大氅慢慢从光中剥离显现。银色的发丝散漫，英挺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唯有一双深沉的眼睛，里面担忧起伏。直到他稳落在她的身后，才终究向她略作一揖开了口：“宫主。”

　　柳梦璃转身拂过衣袂，不悦道：“不是说过别来人界！”

　　“宫主，这不是你。”奚仲平静的说着，眼里却划过一丝难过。

　　羁绊是会侵蚀意识的，强者的意识会逐渐注入弱者心智，然后对其进行控制。柳梦璃在翻阅古卷时也知这理，如今听奚仲一语，她便立刻深深吸一口气，以平静心绪。

　　但等又恢复常态时，压抑已久的她几近崩溃，身子一斜，倒向了地面。

　　脆弱顷刻间全全转化成泪水，却又困在眸里打转。她勉强撑着自己，但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盯着墙角一处开得正好的桃花，时久无语。“宫主！”奚仲向前迈一步，屈身想要将她扶起。手触到她身躯那刻，她却侧身避开。

　　“别管我了……”她声若蝇鸣，又微阖双眸，眼泪瞬间砸在了地面上，碎成零星。

　　从未见过她这般的奚仲反倒是吓了一跳，以为她被附身。可仔细一感受，却发觉丝丝灵力正由她体内溢出。

　　“璃儿你停下！这般自耗灵力只会加快——”

　　“加快我死亡的速度。”柳梦璃惨淡一笑，仍是闭着眼，“废掉灵力，墨狐就不会那样轻而易举的找到璃儿了。自然也就不会附璃儿身。”微微一咳，“还是让璃儿躺一躺……这样，会好受一些……”

　　奚仲站在一侧，想阻止，却也无能为力。沉寂了半晌，他想到些什么，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们，来人界的目的是为了寻墨狐。莫非，你现在要出尔反尔？”

　　柳梦璃听出他话里的不足底气，苦笑一声，答：“璃儿一直都没那份心思，当时那样说，只是想离开幻溪陵，你又何尝不知。”继而颔首，勉强坐起一些，十指扣入掌心，“璃儿心意已决，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他、他们都已经……罢，我逝后，还望大哥将璃儿的身体送回青鸾峰，葬在韩菱纱墓旁。”

　　空气又恢复了一派死寂。

　　奚仲沉默的看着她，对她的话，只感到不寒而栗。

　　一百年的相伴相随，换回一个兄妹之称，他感到可笑，却又在可笑之中有着丝丝满足。

　　当年婵幽将柳梦璃半托付给他时，他为服从命令而答应。殊不知百年间，竟会滋生出感情，更不知，这种感情会越来越让自己难以割舍。早就打算离开幻瞑界的他，即使晓得她心里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人，却仍是甘愿为她留下，去做一切她要他做的事——只要她好，有关自己的那便不算是什么了。但如今，面对她这遗言般的要求，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不要葬在青鸾峰！”柳梦璃忽然语调激昂，“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是回幻溪陵吧。”

　　见她意识越来越混乱，奚仲抿唇复又半俯在她身侧，直径从衣撷内抽出白色丹瓶，拔开绸塞，从里往掌心倒出一粒褚色丹药来：“把它吃了。”将药丸凑至她面前。柳梦璃迟疑一瞬，伸手接过后放入口中。奚仲勉强一笑，重新塞住瓶口又将整个瓶子往前一送道：“这瓶子你要收好，里面的药丸有暂清神智、平心静气的功效……不过也是最初有一定效果。”奚仲边说边将她扶起。柳梦璃怔了怔，随后又释然般“嗯”一声，答：“身前事正在一步步凸现，至于身后事，谁也不会知了。”

　　听出画外音的奚仲诧异看向她，道：“你还是想留在人间？”

　　柳梦璃轻一颔首，答：“我知大哥是为了璃儿好。而且这次来……想大哥心里也是明白，我已时日无多，所以……”“不可！还望宫主三思！”

　　一向唯命是从的奚仲这次异常坚定的反对，柳梦璃怔了怔，他也一愣，互相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见柳梦璃看着他，他稍低了头，放平语气继续道：“这次让宫主离开幻暝宫而使得墨狐有机可趁，夺取宫主些许灵力，此事实属不该。这次属下前来，便是一定要将宫主带回！宫主一人之力无法抵抗墨狐，幻瞑众位当为宫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梦璃摇摇头，淡笑道：“是么……”

　　轻轻一问，薄凉的语气，倒使本有些紧促的气氛多了几丝缓意。柳梦璃一个转身，背对奚仲，却更加淡凉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墨狐道行已过千年，又岂是你我能够抗衡？况且我已经想开了，又何必牵扯太多无辜的生命。”又一拂发，似是呓语，“它贪恋我百年灵力才来附我身？这未免太过牵强……定是还有别的缘由。”

　　奚仲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低语，自己思绪却飘远复返了好几个来回。他想了太多，想顺着她，却又害怕她受伤害；想把她带回，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却又怕她不开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柳梦璃忽的转身道：“我这一生，放眼妖界之中，确是短暂的。一百一十九年的寿命，说起来真正开心的，却还是我为人界柳梦璃的时候。”低头去抚了抚墨纹，“还剩下些时间，这次就让璃儿重新活吧，活得……轻松些，不要再去计较什么了。”

　　奚仲微点了点头，沉默一阵，又见她脸色苍白，不忍担心问道：“你灵力已去了一半，小妖小怪自然不足以惧，但……”柳梦璃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璃儿在柳府倒是安全得紧。”说到此处，却恍惚见到天际划过一道亮光，像是慕容紫英正御剑而行。柳梦璃心一紧，想起那日自己恹恹而别，很自私的把韩菱纱嘱咐的一切都抛给了慕容紫英，到如今不免难受起来。

　　真的要让他一个人以身犯险么？

　　心底最深处的一个声音反问着自己。柳梦璃一个激灵，遂抬手召出司幽，又对奚仲道：“我有个朋友正在北胡，我也必须去。”

　　此时奚仲已经不想再去阻挠太多，听她这般说，便顺道举袖一挥：“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