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锦衣救国作者:草时间:2020-12-17 18:02:27
原上草,露初曦。一眨十三年去,嘉靖四十年。
是夜,草颜苍郁,虫鸣阵阵,京城严府。
“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藏美楼内传来严世蕃爽朗的笑声。
只见阁内数十名美姬衣衫半遮半露,围着一个独眼蒙面的白肥胖子,莺莺燕燕起舞,欢笑不绝。
“哈哈哈!”严世蕃虽然体胖,但身手却不见滞缓,一个手臂大张,便将一名丫鬟打扮的俏女子搂在怀中,白皙缀着横肉的脸上,一笑露出两道肉褶,却是对着丫鬟女子动起手脚。
“大,大人……”女子羞愧的低下头,欲抗拒,却又怕严世蕃动怒,只能半惧半羞的应付着。
四周莺莺燕燕数十名女子,窃窃笑语,夜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脂粉气猎猎来袭。严世蕃左拥右抱,一下揽过一名清倌,将她纽扣儿松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好不快活。
就在这当口,家奴小厮站在门外,听着楼内嗔羞之声,喉咙涌动,脸色潮红,口诞直流,却是被寒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急忙朝着门房喊道:“主子,老爷有急事招呼你。”
小厮连喊了数声,不见楼阁口出现严世蕃身影,心中隐隐焦急起来,侧耳一听,阁内便传来男子粗重的喘息跟女子娇羞声,不由得喉咙大动,暗呼了不得,唾液直流。
只是小厮见惯了少爷的风流成性,见怪不怪,但也出奇的很,因为世人皆知自家老爷严嵩虽奸贪狡诈,但却也只有欧阳氏一个妻子,二人携手终老,也叫人称赞,但这少爷在这点上与他父亲却截然不同。小厮觉得好笑,老人都说严家贪必好淫,淫必生贪,这话用在老爷严嵩身上未必准确,但用在少爷严世蕃的身上却很合适得紧。自家这少爷的妻妾就有二十七个,其他的侍女、丫鬟更是无数。而且自家少爷建造这藏美楼,楼内用象牙做床,金丝围帐,朝歌夜舞,实在快活得很。
想着小厮急忙又喊了两声,严世蕃这才衣衫不整的走出,没好气的瞧了眼小厮,骇得小厮急忙低下头去,暗暗叫苦。这打扰了少爷好事,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但老爷让他来叫,他又不能不来。
严世蕃跌着步子,挺着肚子沿着花园小道,向着老爹的书房走去。才进书房,便见老爹严嵩,愁眉苦脸的坐在椅子上。
严世蕃一愣,小心轻唤:“父亲大人叫我来,可是有要事?”
严嵩年过七旬,高挺消瘦,没好气的看了眼自己儿子,伸手将一奏章扔到了儿子面前。
严世蕃眉头轻佻,俯身捡起身前奏章,打眼一瞧,心中骇然,见这奏章竟然是弹劾他严家父子的,而弹劾之人便是极为难缠的御史林润,这林润正色立朝,敢于严惩奸恶,着实叫他头痛,先后弹劾祭酒沈坤杀人案、鄢懋卿五大罪状案,本就是一个愣头青,现在居然又章奏自己及罗龙文之大逆罪,着实可恨。
而一提起罗龙文严世蕃心头就有些心虚骇然,瞧了眼父亲,见父亲没有发觉,心头忽的松了口气。这罗龙文勾结东南倭奴,实则是他主事,他们聚集海匪,并企图里通外国,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眼下老皇帝昏庸,大朝尽在他们父子手中,他不做皇帝谁做皇帝!前日他还选了一处王气汇聚之地,就等大事一成,改造别宫,登基为帝。
想着严世蕃悄悄将奏章收入袖中,对着严嵩一笑:“父亲大人放心,林润他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严嵩瞥了一眼儿子,冷哼声:“收起你那花花肠子。夏言死时,我搜遍夏府,没有搜到他搜集于我的罪证,这件事一直是我心病,近日来我眼皮也总跳得厉害,便觉得这此事要出大事。而今那夏克承已死,夏言无后,独留旁系一子于兴化,你找两个人去兴化夏家老宅,处理了这个叫夏慕的小子,顺便找找当年夏言遗留的笔札还在不在。”
“是,孩儿这就吩咐人去办。”严世蕃言罢转身走出,却不禁摇头苦笑,埋怨父亲年纪大了,居然反倒畏手畏脚的,一个夏家独留子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想着找来自家老管家,吩咐道,“去找个好手,要身手利索的,去兴化夏家老宅看看,顺便料理了夏家后人夏慕。另外派人去通知罗龙文,让他通知东南倭奴们尽快行事,我会让赵文华跟他们里应外合,助他们拿下兴化城。”
老管家心头骇然,却面不改色,见自家东楼小爷居然要让倭奴攻陷兴化起事,心中沉起来,不敢发声,急忙远去。
京城东偶徐宅。
年过五旬的徐阶招来长子前来,半依在靠椅上,风轻云淡道:“过几日你去准备下,将熙怡嫁给东楼的小儿做妾。”
长子徐璠惊骇不已,怜生说道:“父亲大人此话何意,严家父子如同豺狼,况且最近陛下对严嵩父子专权已经不满,父亲忍气吞声十七载,眼看扳倒严家父子就在近日,又为何让熙怡嫁给严世蕃幼子为妾?这不是害苦了熙怡不成?”
徐阶拉下脸来,不满的看了眼长子,训斥道:“你懂得什么,就因为严家父子大祸临头,我们才更要小心,那严家父子权倾朝野,势力庞大,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况且陛下又圣心独裁,颇为偏袒严嵩,这万一我们过早倒戈,严家父子不死,那我们必死……夏首辅一家的例子就在当头,你无须多说,按照我所吩咐的去办就好!”
徐璠还要再说,可见父亲脸色不好,强忍下到口话音,心中寻思起来,神色稍缓,却又是一凛:“父亲大人,昔年您在夏首辅任下时,曾与夏克承有过婚书约定,夏家后人若得一子,两家便结为亲家……”
徐阶一怔,险些忘记了此岔子,却是面无愧色,淡淡一笑:“无妨,夏家后人也许早就不再了,就算还在,也未必会留下那婚书的,你去吧。”
徐璠眉头苦皱,掂量着该如何跟女儿说起,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但严东楼什么样子,他那儿子又什么样子,他岂能不知,一个小儿夜夜寐宿青楼,寻花问柳,妻妾成群,女儿过去为妾,怕是……
是夜,西城,五军都督府。
只见都督府门大开,远处一马狂奔而来,行至府门,马上急速窜下一人,正是锦衣卫缇骑。
锦衣缇骑,寒光绣春。此出于太祖禁军,那缇骑原本便隶属锦衣卫,自洪武便有,只是在陆炳时代开始空前壮大,省编扩至十五万人,已然压制东厂。但年前陆炳在去往大同的路上病死,锦衣卫指挥使便由成国公朱希忠继任,东厂番子势力便隐隐有抬头迹象。
此刻,那缇骑身穿大红飞鱼服,腰间佩戴一似剑似刀的兵器,正是锦衣卫专用长刀——绣春刀。
绣春刀比单刀要长,综合斩马刀,唐刀等特点,较一般的长剑略短,形状厚背薄刃,有如剃刀,不过整截刀身具有弧度,刀柄颇长,可以双手使用,不仅利于步战,尚还适用于马战,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
府内。
寒刀游碧丝,柴桑压低枝。
缇骑手握绣春,疾驰入内,步履矫健,几个踏步已然行至公堂之下。随后当啷一声,腰间绣春刀一别,单膝跪地,拱手长声大喝:“禀告大人,东南兴化传来消息,倭奴今日已然猖狂,王直旧部,以及沿海诸多新到日倭,逐渐向兴化府呈包围态势,各州府兵相继上书兵部,却迟迟不见诏令,东南都督胡宗宪,副总兵潭论来信,信上言明日倭势力有攻占兴化府意图,请大人尽早催促圣上早做裁决。”
“什么!反了!”成国公朱希忠一怒之下,桌子震动,油灯顿时跌翻,溅得他手上衣襟都是灯油,听此军务,心中一沉:当今陛下一心修玄,国家大事尽入严嵩父子之手,必是东楼小儿把持内阁,扣押军务。
堂下缇骑见成国公神色一变,又急忙递上一奏章,朗声道:“大人,户部按照例每年该给裕王府岁赐,可户部因为没有严氏父子的命令而一连三年都没给发放。前日裕王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严世蕃,严世蕃欣然接受,才让户部补发了岁赐。而今市井之上,严世蕃让人连连传播谣言,每每向人夸耀‘天子的儿子尚且要送给我银子,谁敢不给我送银子?’以致市井民心大动,百官惶恐不安,竟然有严氏代朱的谣言出现,甚至还有人私下说严世蕃已经私造皇袍……”
“够了,这件事不要宣扬!”朱希忠急忙打断缇骑的话,面色难看起来,太子乃是世宗第三子裕王朱载垕,按例应被立为太子,但世宗皇帝由于道士妄言,对他不是很亲近。因此,严氏父子对他也很冷淡。可这严世蕃的胆子真是大到了极点,竟敢擅自克扣岁赐,当真是奸臣蔽国,竟然无视一国皇子,可见他不臣之心,已经路人皆知了!
严嵩啊严嵩,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你严家终究要到头了!
是夜,五军都督府府门大开,三百锦衣卫,腰佩绣春刀,手持除倭令,举火出城,奔向东南,探视倭情。朱希忠连夜发书安抚胡宗宪、潭论,要他们务必稳定东南兵备,确保兴化府不失。而内等皆被严家父子掌握,各州府上书全被扣留,东南倭患日渐严重,朱希忠心中很清楚,这里面一定有罗龙文跟严世蕃的影子。
当下朱希忠又连夜给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去了书信,希望调借南京神机营火炮一用,南下抗倭。而他又让人备马,前往西苑面圣。
西苑。自古以来便是皇家林园,富丽堂皇。其内紫府,栽种花千树万,五更十分钟动笙歌不散,十里明月长灯相送。
但此时的皇宫西苑已经不能称之为皇宫了,在皇帝陛下长达二十多年的修玄时间里,内宫广建斋醮雷坛,弄得整个皇宫大内仿佛就是一座道观,青烟袅袅,符箓纷飞。
嘉靖帝就在西苑修炼道术,以求得长生不老,也不再出席早朝,不跟任何官员接触。在将近三十年间,朱希忠跟皇帝陛下也不过见过四面,平均每七年出席早朝一次,平常只依靠“票拟”和“批红”和朝廷保持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想着他心中一寒,望着焚香祈祷的道士,眼中厌恶,急忙走进,却见今夜湖边长廊檐边居然罕见的坠着一排花灯,那带着暖意的淡黄色烛光投射在他身上,竟冲散了他心中些许的寒意。
乾清宫中,宫灯透亮。
纱帘后穿着道袍的嘉靖皇帝,盘膝坐在道德天尊像前,讲经论道。老道士陶仲文跟内阁次辅徐阶跪在一旁陪着。
徐阶打眼瞧了眼走进的朱希忠,又见世宗皇帝没有理会的意思,知道皇帝陛下修玄期间不会理会任何朝政,便悄悄退了出去。
朱希忠见徐阶走出,一把拉过,脸色难看,低声问道:“徐阁老,这各州府的军情都送到了我五军都督府了,你们内阁就没有看到?”
按理来说,各州府遣送的军情,第一时间必须送到兵部,交由兵部尚书备案,挑选紧急军务送往内阁,交由参机内阁的大臣审阅,再递交宫中,由皇帝批阅。可眼下严家父子当朝,报喜不报忧,军情直接在内阁就扣下,徐阶压根就看不到。
徐阶见成国公朱希忠脸色难看,拿过东南提督胡宗宪以及潭论的军情打眼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三分。经此嘉靖一朝,南倭北虏始终就是大患,前些年胡宗宪为提督时,任用俞大遒,倒是杀死了汪直,平定了东南倭患。
可胡宗宪后来投靠赵文华,走马浙江任都督,杀死汪直后,便以为东南倭奴便平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严嵩言明已经平息的东南倭患,压根就没有真正平息过,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眼下,倭奴攻进了浙江,入驻了太湖,威胁到了苏杭、宣化等州府,十多年死伤军民竟然达到数十万人!”朱希忠厉声读到,肝胆战栗。那陆炳执掌锦衣卫期间,跟严家父子狼狈为奸,欺上瞒下,想来东南倭患非是一日之寒!
徐阶也暗暗心惊,就在要禀告老皇帝时,远处一声咳嗽,让他浑身一激灵,却见来人正是严嵩。严嵩老态龙钟,此刻被内侍扶着缓缓走来,徐阶面色一变,急忙藏起军情奏章。
他万万没有想到严嵩如此年纪,居然还要值守西苑。想着脸上露出笑容,急忙小跑过去,笑道:“严阁老真是老当益壮,对圣上忠心无人可比,如此时辰还要亲自前来值守。”
严嵩皮笑肉不笑,只是对徐阶点了点头。这徐阶是夏言一手提拔起来的,典型的夏党,所以他始终对徐阶心存芥蒂,但他打心眼里却看不起这个万事都装哑巴的后辈。
徐阶见严嵩摸样,干笑两声,急忙说道:“我看严阁老小孙英雄气盛,文高八斗,恰巧我大子长女熙怡年方二八,风华正茂,如果严阁老许意,我便将熙怡嫁给小阁老为妾,那也是我徐阶的荣幸了不是。”
这话不禁出乎了严嵩意料,也大大出乎了朱希忠的意料。严嵩瞧了一眼不知什么打算的徐阶,只是点了点头,便进入殿中。朱希忠则望着紧闭的殿门以及纱帘后嘉靖皇帝修玄的背影,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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