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浸碧天何处断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萧瑟，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惆怅望东南，寒日无言西下。

　　夏慕瞧着跌落在寒风中的纸鸢，如同折了翅膀的小鸟，坠落泥泞，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孩童前去拾起，放飞。

　　因为那纸鸢……染了血。

　　远方雾气弥漫，州府染血的城墙，似乎还回荡着将军战马伶仃的征铎声，只是这一切让他无法直视。

　　闭上眼睛想象发生的所有，凄惨的喊叫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微弱，微弱，渐渐消失。

　　“倭奴攻陷兴化，朝着浙江去了！”锦衣卫缇骑快马扬鞭，在残阳中直奔去了浙江都督府，将这一消息告知总督胡宗宪。

　　夏慕柔弱的身子骨半依在马背上，微怔的瞧着掌心清晰的纹路，直视鲜血凝成血痂。

　　“其实我早该知道这个事实的，只是我太过自欺欺人了。”

　　罗克敌就在一旁，听着这句话是从那个大哥口中说出的，让他不敢相信，大哥从来都是坚强不屈的。

　　“我们是大明的锦衣卫，是大明啊——！！”罗克敌第一次颤抖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是呀，我们是大明的锦衣卫，我们是威震四海的大明王朝啊！

　　大明，这两个字曾经代表了什么？

　　四百年前，那个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乞丐成为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

　　朱元璋就站在中华的土地上，拿起了刀枪，驱逐了外虏，恢复了中华！

　　多少年了，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了！

　　永乐大帝七征蒙古，郑宝太监三下南洋！

　　这都是我大明朝的辉煌啊！

　　可是看看现在，大明这头老虎，被东夷恶犬欺负成什么摸样了？

　　皇帝崇道，将国家万世久安听命于太上老君！

　　多么荒唐！

　　多少次鲜血与火的教训，告诉我们，老天爷他从来不会将宝剑和通往帝国天堂的钥匙交给一个妄想成仙的人。

　　国家已经这样了，再这如此绝望的日子里，就更加没有人会去同情和可怜大明的子民，没有，一个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我们自己去争取。

　　我们必须用鲜血告诉东夷倭奴，我们坚强的意志和决心可以战胜一切侵略者。

　　中华民族执着的信念和无畏的心灵才是守护我们民族最强大的武器！

　　当夏慕回望自己十年来的峥嵘岁月，回望身边一帮打拼的锦衣卫兄弟，回望三千里壮丽河山，他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的民族而骄傲和自豪！

　　我是穿越者，我必将成为大明天下新的缔造者！

　　一切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夏慕仰望夕阳，又一次跨上了他的战马，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已不适合骑马，但当他骑上马，挥动马鞭，一股熟悉驰骋战场的感觉又重新浮上心头。

　　是的，一切又回来了，他们依旧是大明帝国的守护者——锦衣卫。

　　“月黑雁飞高，倭奴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守护帝国，四征东夷，护我中华永兴！”

　　夏慕一声长啸，纵马驰奔起来，身后江河大地被他踩在狂奔的马蹄之下，锦绣山川被他抛在身后飘飞的斗牛蓬中。

　　一个个的身影在不禁他眼前浮现：严嵩、严世蕃、徐阶、张居正、高拱、李如松、戚继光……这里有朋友，更有他的敌人。

　　蓦然一声马鸣，夏慕勒马回头，迎着东南残景中的最后一丝余晖，向壮美河山投下最豪迈的一刀，仰天大笑：

　　“君不见，将军战甲夜不脱，风头如刀面如割！而今开始从头越，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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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过风无痕，血带刀。

　　云青欲雨，水澹生烟。

　　欧阳长松要留下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继续带领欧家军抗击侵犯的倭奴。

　　杨千万要配合东南锦衣卫继续杀倭。而将欧阳深牺牲，东南惨烈的情报，这项要交到嘉靖皇帝手中的重任，就落在了夏慕身上。

　　他要独自北上。

　　阿桑依然不离不弃，她似乎认定了这一生就跟着这个男人了。

　　罗克敌说跟着大哥有肉吃，当然前提是他大哥能吃到肉！

　　一行三人在众人寄望中北上，前往那个汇聚大明王朝精英与权力漩涡的中心——北平。

　　夕阳西下。

　　罗克敌弄着马头，瞧了眼似乎越加沉重的夏慕，不解问道：“难道权势真的那么重要么？他们费尽心机，明争暗斗，可到头来眼睛一闭，两脚一蹬，还不都是空的。”

　　夏慕没有罗克敌这么豁达，这个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种地的农民，奸猾的商人，传承手艺的艺人，他们都是这大千世界中的一员，而他们生活就要有竞争，竞争就会产生纷争。纷争还不是因为两个字——权力。

　　这个世界如陶渊明那样甘愿住在桃花源中的人总是少有的，更多的还是活在当下。

　　想着夏慕瞧了一眼北方那座传说中的权力之地，目光透漏一丝莫名。那个地方只有一种人是权力的主宰！他们不安于如同农民、商人般的生活，所以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读书。

　　从四书五经到八股文，从圣人之言到经世之道，他们手握圣言，从这些康庄大道中，掌握了权力本质性和规律性的东西，使得他们能够更为从容掌握权力，从而掌握这个世界。

　　而夏慕，就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他的路，就是科举。

　　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是踏入仕途的一条重要渠道。

　　许多读书人都沿着这条道路成为了权臣，协助皇帝统治天下。

　　但在这些权臣中，也有一些更为优秀的人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了能臣，他们依靠手中权力，使自己登上历史巅峰，如张良一样，他们都是能臣。

　　但除了能臣以外，还有奸臣，乱臣。他们掌握阴谋诡计，权谋手段。他们往往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经历宦海沉浮，对人生的黑暗面有着比之常人更加刻骨铭心地认识。

　　所以奸臣的力量往往是极大的，能够将一个大好的朝代断送掉，如同严嵩，如同安禄山，如同魏忠贤。

　　反过来，有奸臣，就要有贤臣。他们都是治世之臣，这种人每个朝代都有，他们掌握圣人之言，君子之道，开创太平盛世，如魏征，如姚崇。

　　而除了这三种以外，还有一种叫救世之臣！

　　他们的出生往往是不幸的，因为他们的到来，必定意味着国家的混乱，朝代的衰败。他们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延续一个衰败朝代的寿命。如文天祥，陆秀夫，张居正，他们都是救世之臣。

　　但他们在颓唐的帝国命运中，越走越远。

　　文天祥救不了大宋，张居正也一样救不了大明。

　　而他夏慕……不信这个邪！

　　他因穿越而来，就注定要在这个乱世，做一个救世之臣。拓万里波涛于四海，扬国威于八荒。

　　夏慕坐在马上，望着北边居庸关的万里长城，一丝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他注定要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善守者潜于九泉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他虽然不是科班出生，不懂得什么军事，但他是一个极有悟性的人，懂得在严酷中战胜自己，锻炼了自己，他可以了解战争的规律，而丰富的历史走向更是成为了他的得力助手。他相信自己可以完成他们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

　　——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上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事，只有完不成事的人！

　　而在同样地一天。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人郁闷，有人愁。

　　京城徐府内。

　　徐阶在他的府邸里做着他反严的最后准备——乌龟神功！

　　继续忍下去。

　　还记得当年恩师夏言死时，他的表现极为反常。眼看老师被陷害，身首异处，家破人亡，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丝毫不予理会。

　　就连平素与老师关系一般的刑部尚书喻茂坚都看不下去，毅然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被皇帝扣了一年俸禄。可是他依然沉默不语，寂寂无声。

　　所有的人都鄙视他的为人，甚至他自己也鄙视他自己！

　　因为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深深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子，都是老师夏言努力提拔、栽培得来的结果。

　　他的老师夏言希望他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他却背弃了他的恩师，不发一言，不上一书，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所以十多年来，他默默地接受了所有的嘲讽与鄙视，不还嘴，不发一声。他每天照常去礼部坐台，照常的谈笑风生，似乎老师夏言的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乎恩师夏言、好友三边总督曾铣都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们的冤情、委屈也已慢慢地被他忘记。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真正一天是忘记的，他心中没有忘记那个寒冬老师洒血通州！

　　这个仇他早晚要报的！因为老师在黄土之下正看着他！

　　多少个深夜，他梦见老师惨死，因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多少个日夜，他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最终得以成为江右学派的掌门人，掌握王守仁心学的真谛。

　　多少个春秋，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要适应这个世界，并且继续生存下去，必须采用合适的方法。

　　所以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生怕稍有不慎就走了恩师夏言的老路。而面对严嵩父子的高压，他也只有继续忍下去，利用王守仁的心学，在这座政治金字塔中不断进步，不断攀升，直到成为那最高的顶点——内阁首辅，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他知道自己忍够了，他知道自己受尽了严家父子的欺辱，可是忍够了能怎么办？

　　只有大骂一通，继续忍下去。直到除掉那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而他就是靠着顽强的“忍”，终于来到了内阁次辅的位置，距离最终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只有一步之遥啊！可这时他才发现，这看似这一步之遥，实际却是天地般的距离，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跨越这一步。

　　因为中间隔着严嵩跟嘉靖这座大山。

　　严嵩跟嘉靖二十多年的君臣，他们已经超越了君臣的关系了！

　　有皇帝护佑严嵩，他怎么办？

　　就在他茫然无措时，也就在今天，在他等待十多年之后，他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等到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可说来也可笑，这个机会居然是严嵩一党，他的仇人给他的，真是人生入戏，戏如人生。

　　如果严嵩知晓会不会七窍吐血？

　　因为他的盟友仇鸾，亲自将机会白白送到了他徐阶的眼前。

　　所以这又证实了一句话：团队合作很重要，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