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务正业的小山贼

　　清风营的众多贼人，基本上都是从当兵的出来的。

　　因为朝廷一直来与鞑子开战，国库亏空发不出兵饷。大家都无法生存下去了，才落草为寇的，所以清一色的男人。大伙天天除了喝酒，闲来无事就是相互比划，练上几招。

　　以前他们更多的是比谁手腕力气大，比谁会摔跤，大不了就是看谁的枪投得准。二当家吴维良接手管理贼兵之后，就教了大伙几套拳，让大伙天天早上起来操练。

　　贼兵们开始个个叫苦，不过在二当家的淫威之下坚持练了几个月，也开始象模象样的。每天清早，清风营上百号大汉集中在操场练拳，气势十分雄壮！

　　方龙也跟在众人之中一起练习。十五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下来，他虽然还是很瘦弱，但是比起刚来的时候强壮了不少。而且所有衣服裤子明显不合身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他感觉穿着和贼人相同的服饰，让自己更加怀念曾经穿过的破长褂。

　　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方龙放下自己心中的杂念，独自参详自己那本手稿，慢慢的悟出了一些门道来。手稿所画的练兵术，里面分刀、剑、枪、箭四种。方龙没见过剑所以也不是很关注，弓箭那玩意清风营里有几副，但是也不是他能接触得到的。刀、枪是贼兵们最常用的，所以他对刀和枪特别感兴趣。

　　相必写这手稿的人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记得东西非常详细。随着方龙的成长，对手稿的内容又能了解不少。手稿里介绍刀兵的练习方法其实很简单，让人一看就能明白：

　　第一步：砍稻草。那是将一根稻草悬挂起来，用力挥刀，直至将稻草砍断为止。

　　第二步：除树皮。手稿里介绍的做法就是找一棵树，于人脖子般高的地方画上两条线，上下间隔一寸宽。然后每天必须在此区间砍上五百刀，几百刀之后，两线之间的树皮必然是不复存在。只是按规定出刀绝不能超出上下两条线的范围，否则追加罚练两百刀！

　　枪法的练法更好玩。说是要准备三枚铜钱，在人脑袋高的位置挂上两个，在肚子般高度挂上一个。分别是上刺两枪下刺一枪。然后每天刺上五百枪，直到枪枪均中铜钱中间的方孔为之合格！

　　方龙找得一把别的贼人嫌弃的钝刀，费了几天功夫磨得锋利后，找来几根稻草，在营寨后面找了棵小树挂了起来，闲暇之时就开始练习砍稻草。

　　那小小的稻草，弱不禁风的，方龙本来认为把它砍断，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奇怪的是，任他怎么砍也砍不断！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不够，就拼命的使劲挥刀，直到累得趴在地上象条狗一样，依然是徒劳无功。

　　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刀还不够锋利，就跑去磨。可是不管他磨得多少锋利，还是没办法砍断那根小小的稻草。

　　不记得砍了多少天，砍了多少下，还是没见动静。莫非华老师傅给的这破手稿是骗人玩的？

　　幸好他是牛脾气性格，不然早就放弃了。反正没事闲着还是闲着，总之他一有空就往后山跑。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种呆板和极其无聊的事情，他却越做越来劲。

　　随着清风营的名气是越来越响，经过清水江的商贾却是越来越少了，官道都快要荒芜了。

　　很多平时取道合浦郡前往广南东路惠水、雷州、琼州等地的商队，都宁愿改为绕道走北浦官道，多花几天时间，轻易也不愿意打清水江经过。虽然要绕上很大一个弯多走上百多里路，但是相对没那么危险。

　　清风营的众人过了一段好时光后，也感觉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吴正强不得已只好听从贾秀才的建议，得另想办法打一些富豪的主意了。

　　按他的策略，郡府廉州镇目前是万万不能去碰的，那只能从外围开刀了。于是他派出贾秀才等几个相对机灵的弟兄，分别前往离廉州镇数十里外踩点，打探都有哪些富人，家大业大而且警备力量弱的，然后组织精壮人马，连夜就杀过去，抢得多少是多少。抢完就跑，绝不恋战。

　　这种游击战术一出，来无踪去无影的，很多土财主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备。就算遇到一些有家丁和护院武师的，也不是吴家几兄弟的对手，被劫钱财无数，损失巨大。而清风营收入颇丰，营寨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方龙为人不起眼，一有抢劫行动，也没人要他跟着去。他只是练刀、看书，发呆。在其他贼人眼里，他完全成了个不务正业的废物、完全就不是个合格的贼匪！连当个贼都当不好，将来还能做什么？

　　陈大力练了几个月的拳后，能打能跑的，所以被二当家吴维良要走。陈大力跟着吴维良一起到处抢劫，所幸没遇到什么狠角色，虽然不够机灵，但是也没受过什么伤。

　　一天，方龙练累了，就靠在树下咪着眼小寐一会。陈大力笑嘻嘻的跑过来：“阿龙，我给你带来了一样好宝贝！”

　　方龙不解，他能有什么好宝贝？营里发的那几吊钱，不够他买酒，连自己那份也得让给他，反正自己也不喝酒的。清风营里又没地方花钱。

　　他不无担心地说：“大力，你千万别私藏啊！会被大当家执行营规的！”私藏财物，营规里轻则起码得罚三十大板，还得饿上三天，如果私藏的财物巨大者会被直接处死！

　　陈大力笑咪咪，洋洋得意的说：“我没私藏！我抢回来后，是寨里不要的。只是被二当家骂我蠢罢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物品递给方龙。

　　方龙一看，眼睛也大亮！

　　陈大力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本书！他接过来一看，欣喜地说了一声：“东坡居士！”

　　只见那书名：《浣溪沙诗集》，苏轼。

　　陈大力充满期待的问道：“是好东西吗？”他想想，刚刚二当家还骂他，什么不会抢，偏偏去抢一本书？他只知道他们潜进那户人家里，主人家手里捧着的就是这本书，不管值不值钱，他知道方龙喜欢看书，就顺手给带了回来。

　　“太好了，谢谢你大力。这是我朝大诗人东坡居士的诗集。”

　　“东坡居士是谁啊？”

　　“我以前听先生说过，他姓苏，是前前前个皇帝爷爷时的大人物，写的诗是很出名的。先生给我说过一句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是他写的。实在是太好啦！”

　　“是好东西就行，刚才二当家还骂我蠢呢。我看他才蠢！”陈大力听得方龙这么一说，也开心了。

　　方龙随手翻开一页，念道：

　　“簌簌衣巾落枣花，

　　村南村北响缫车，

　　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

　　日高人渴漫思茶，

　　敲门试问野人家。”

　　他开心地对陈大力说：“这是说的是一个过路人，在路上看到有人在卖黄瓜，他酒意上头了想喝茶，就去找路边人家讨要。”

　　陈大力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好玩！我还是喜欢听你讲故事，最好是讲打仗的那种！”

　　方龙见他不耐烦的样子，也哈哈笑起来。过了一会，他跟陈大力说：“大力以后你出去时候要注意，别光想着给我找书。千万别把自己弄伤了，别人跑你就要跟着跑！”

　　“哦，我现在很能打了！有好几个大哥都打不过我呢！”陈大力应了一句。原来他力气大，学会几套拳脚后，几个弱一点的老贼人都不是他对手了。

　　方龙摇了摇头：“行军打仗不是靠功夫的！”

　　陈大力不解：“打仗不靠功夫靠什么啊？”难怪他不理解，在他眼里，象二当家这样武艺高强，就是打仗好手。自己不知道有多羡慕，如果自己要是有二当家的一半厉害就不错了！

　　方龙也不和他争执，只是认真的对他说：“大力，我们离开和荣村好几个月了，你想不想回去啊？”

　　大力摇了摇头。他想想，补充说：“我想我爹娘，还有弟弟们。可是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啊？”

　　“在这里我有酒喝有肉吃，回去我只能放牛，还要饿肚子！”

　　方龙想想也难怪，大力的东家是很小气了。自己堂叔对自己算不错了。想起堂叔，他心里很难过，叔叔损失了这么多牛，真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情绪很低落：“可是我们不能这样一辈子当土匪吧？”

　　陈大力见他不开心，也想不出什么话：“阿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反正我听你的。到时候你做什么我就跟你一起去做！”

　　方龙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给自己鼓劲：“好的！我们兄弟一起闯天下！”

　　陈大力一把抱住他：“闯天下！”接着两个人扭在一起。

　　这是他们以前在海边经常玩的游戏，就是两个孩子双双搂住，扭倒对方掉进水里为胜，当然胜出者永远是陈大力。

　　这回不是在水里，陈大力本想将他放倒在草地的。这回还是陈大力胜出，只是以前一下子就被扭倒方龙，现在得费不少劲气力！

　　他看了看方龙，说道：“你长个子了，快和我一样高了！”

　　方龙审视一下陈大力，发现他也长了，只是可能是自己长的速度更快一点吧。

　　“哈哈，你也长了不少！”

　　两人又扭成一团……

　　有了陈大力带回来的诗集，方龙感觉日子过得更充实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呆在一个贼营里，练刀练累了，就看看手稿，手稿看乏味了就再看看诗集。

　　当然，手稿那么深奥，他也只是一知半解的。诗集也是只能看得个大概，并不是他所能完全明白，更不可能作得出来诗词。

　　象是《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他不知道东坡居士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也无法精确的体会诗里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体会到了其中的那种意境。每一次念起这首词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涌出一种豪情满怀的感觉。

　　他看得投入，一时性起，拿起刀使劲挥了出去，大声说道：“大江东去……”

　　挂在面前的那根稻草，奇迹般地断成两截，慢慢飘落！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断了、断了！真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