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小野猫

　　其实王允的反应在王胤看来，很有可疑之处，最关键的一点是，若是放在往常，他怎么也要问一问自己的课业问题，方才居然问也不问。

　　才跨入西厢，王胤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再结合前面碰到曹操时候的问题，莫非真地，会发生曹操献刀刺董的事情？

　　只是即便知道了，即便他的猜测是真的，他又能够做什么？

　　主动泄露出去是不可能的，劝阻曹操？恐怕更难，那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便无人可以影响他的人。

　　摇了摇头，他决定暂时不再去想这些。

　　既然是把那女孩做丫鬟安置，安置的地点自然是在西厢这块儿，那外管事更是玲珑心思，知道王胤之后会过来看看，干脆便派了人在这边门口等候，一见到王胤过来，便主动笑着迎了上来，而后便在前边领路。

　　王胤此前还真没有来过这处，前身也没有，心里多少有些好奇。

　　王允出身大族，且是家族族长，司徒府内家仆奴婢实则都是他从族中带出来的，人数众多，将这西厢都填满了，只留了几间客房，还都闲置着。

　　这边的构造相比于主家所住的东厢自然显得紧窄了许多，建筑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区分，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领路，王胤还真找不到地方。

　　拐了几个弯之后，又穿过一条廊道，王胤正待向前，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领路的小厮一脸惊疑，因为那尖叫正是从前方目的地点传来，他正待说什么，王胤已经飞快越过他向那边走过去。

　　没走多远便正好看到在一个房间外围着一大群人，那外管事此时也正好在，脸上有几条带血的抓痕，神情又是恼怒又是尴尬，王胤立刻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啊？”外管事见是他过来，脸色便是一哭，显然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马上说道：“少爷来得正好，您带来这女娃着实凶悍，看来还得您亲自去看着啊。”

　　方才那一声尖叫显然是那女孩的，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王胤脑中一转便明白过来，女孩戒心很重，大概这里除了自己，她谁也不会相信，外管事品行如何且不说，自己带来的人他是万万不敢轻易侮辱地，这中间肯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不过她的反应也是太大了些。

　　看着这聚拢明显是在看热闹的人群，王胤又皱了皱眉，刚好被那外管事瞧在眼里，当即上前开始赶人：“都没事干啦？还不散了，散了……”

　　外管事地位有限，也就是个高级跑腿的，所以这其中一些内院的仆役也并不怎么怕他，但很快他们便注意到王胤这个少主人过来了，立刻便作鸟兽散。

　　“少爷，您请进……”

　　王胤看着外管事在门口居然有些畏怯不前的样子，有些好笑，径自走了进去，看到里面情景却吓了一跳。

　　这本来该是个澡堂，进去隔着一道屏风，后边就是一个宽大的浴池，本来一般是一群丫鬟在一起清洗，但里面现在除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再无其他，而不管是屏风内外，地上都满是水渍，倒好像是刚才经历过一番大阵仗的打水仗一般，同时还有一些被换下来却散落一地的杂乱衣物，显得狼藉无比。

　　外管事在门边大声解释道：“本来恰好碰上婢女们沐浴，小人便干脆让她一起来，顺便还有人帮着清理，谁曾想没多久就见她将婢女们都赶了出来。小人过来刚进去就被她冲着挠了几下，眼睛都快划破了。”说着说着，他还有几分委屈了。

　　王胤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呃……”他正要开口叫唤，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名字，“……是我，我按照约定来看你了。”

　　屏风后面的身影动了动，不多久就见到一颗小脑袋从那里探了出来，王胤看清楚那张面孔，也是不由一怔。

　　若说此前对这女孩最大的印象，便是她那清澈灵动的眸子，现在明显清洗过一遍的女孩，在他眼中却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眉眼间或许还带着青涩，却已经初具雏形，恍然能看到她长开之后的风华。

　　原本脏乱如鸡窝一般的头发湿答答的伏在脑袋上，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珠，乌黑的面孔洗去废渍之后，才展露了本来的颜色，说一句明眸皓齿毫不夸张，甚至白里还透着点儿红——嗯，是那些透露着残忍的伤疤，破坏了那种近似于单纯的美好，却又让人心中无比怜惜。

　　“先擦干身子，再过来，我找人带你去……呃……”说着说着王胤直接愣在了原地，但在仓促间他居然还能反应过来，记着郭嘉的“活学活用”，袖袍一挥直接就将房间的门给带上，阻隔了外面外管事等人的视线，然后他才意识到他自己的视线恐怕也需要回避一下。

　　转过身来，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尤其是这女孩似乎还毫无所觉，根本不知道哪怕是还未发育成熟的身子，也是绝不能够随意给外人看的。

　　“给她准备的衣物呢？”

　　“就在里面呢……”

　　王胤侧回头一看，案几上整齐摆放着崭新的衣物，好在上面只淋了些许水珠，懒得再麻烦，他直接便道：“你先把这些穿上，我再带你走。”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过一阵感觉差不多了，王胤才转过身去，总算是没再出什么妖蛾子，虽然一身粗陋的婢女服饰穿在女孩身上有些宽大不合身，裙子的下摆都直接拖到了地上，好在还不至于影响走路。

　　实在是女孩太瘦小，只能之后在定做裁剪合体的衣物了。

　　王胤这时向着女孩伸出一只手，看着她犹豫良久，才像只小猫一般小碎步挪过来，慢慢伸出小手搭在自己的手掌上，不由微微一笑，牵着她往外走去。

　　他本来是打算把她留在府上，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把她留在身边了。

　　看到王胤牵着女孩走了出来，外管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暗自称奇。

　　这女孩方才那彪悍的样子，连他都要吓一跳，真像是一只野性十足的猫一般，没想到在少爷面前竟然变得这般乖巧。

　　“少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的事情你便不用管了，我自己来安排。”

　　外管事讪讪道：“是小人无用，累少爷自己费心了。”

　　王胤摆摆手，牵着女孩便离开西厢，往自己住处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不会逃脱王允的注意，不过既然他刚刚那么说了，这些看来的确是不紧要的琐事，他又不是对这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没什么可担心的。

　　东厢相比之下要空旷许多，不仅房屋之间间隔大，人也少，实则现在也就王允和王胤父子二人住在这里。

　　王允以前有过婚配，没有留下子嗣那位夫人便仙去了，而王允不知什么缘故至今未再娶，甚至没有纳妾，一无所出，才收养了王胤，算是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也在明面上对家族有个交代，毕竟一族之长，总不能是孤家寡人。

　　“今夜你便在这里休息，我就在你隔壁……”王胤让女孩睡的房间，就是跟随他那两个小厮住的地方，是在他寝居旁的两个小隔间其中一个，平常自然也有人打理，显得很整洁。

　　他回来是临时决定的事情，两个小厮现在还在“学堂”那边呢。

　　这回女孩既没有抗拒，也没有要拉扯着王胤不让他走，而是很乖巧地爬到了床上，规规矩矩的盖上被子躺着，只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仿佛在发着光，注视着王胤的方向。

　　王胤一时也揣测不清这女孩到底在想些什么，就不再多想，转身离开。

　　他没有那么早入睡，还要照常修炼个把时辰，这不是为了做给王允看，而是源自对自身危机感的迫切需求。

　　或许有朝一日，他不需要再这样“寄人篱下”，不需要担心被人看穿，更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