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生婆

那天，我正和奶奶在隔壁张婶子家中做着针线活。　　走阴婆经常走家串户，偶尔也会做些针线上的东西，一来绣制一些鞋垫或袜子之类的小玩意，在集市的时候卖出去，以此补贴家用，二来也是为了能和这些妇人拉近关系，做针线活的时候一群人说说笑笑，可以打探些消息。

我从小跟着奶奶串门，做一些针线活很拿手，听着她们大人说话，我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话，张婶子的丈夫前两年病死，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儿子没再改嫁，终日就在家里做一些小活儿来换钱糊口。

张婶子的手艺最好，所以村子里的妇女闲时都会聚在她家里做这些针线活，我们一群人正说着话，张婶子的儿子张铁走了进来，指着屋子的角落说，“你们看，那里有个人在笑，像是秀英婶子，穿红色衣裳……”

我们立即回过头去看，那角落就一个装黄酒的瓮，什么都没有，但是童言无忌，我们清楚的听到他口中说的是“秀英婶子”，在座的妇女脸色齐齐一白。

秀英，是我大伯娘的闺名，可是她都死了有好一段时间了，而且大伯娘死的那天晚上，确实是穿红衣的，不怪大家都慎得慌。

张婶子走过去打了儿子一下，教他别乱说，小孩子要懂规矩。

张铁当时原本还想大喊，但是张婶子立马堵上他的嘴，扯着他出了屋子。

我们一群人被这么一闹下去也没了做针线的心思，纷纷想要回家，不想这时一个小媳妇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这小媳妇是刚嫁到我们村的，肚子里怀着孩子，不过月份不大，肚子还没隆起，不仔细看不出来。

我朝她看过去，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见这时她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肚子，胯下不停地流出红色液体来，一下子就染红了她的裤子，屋子里的人惶恐的看着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着那小媳妇疼得大叫，她伸手一摸自己的胯下，满手的血……

奶奶经验老道，上去就抓着那小媳妇，看了一眼说，“不中用了

那小媳妇这么一听，直接晕了过去，屋子里的一群妇人乱作一团，我见状赶紧去小媳妇的家里通知一下，让她家里人把她给抬回去。

奶奶跟着去那小媳妇的家里，到傍晚的时候奶奶才回来，和我说那小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但是大人没什么事，年轻人身强体健，以后可以再生养，但是好端端的小产，肯定是有鬼在做祟。

这事之后，村子里的人又开始纷传死去的秀英回来了，这个村庄本来就不大，加上闭塞，茶余饭后，妇女们闲来无事都会嚼舌根，一传十，十传百。

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声张，但是都在私下议论，一时间我家的家门一连十天半月，再没人敢踏进来，哪怕是路过的，也会特意绕远一些，我家俨然成为了一座鬼屋，人人畏惧。

直到这天，村子里又有大肚婆报喜了。

报喜是我们这里的土话，意思是指羊水破了，现在那大肚婆正要分娩，那家子才来请奶奶过去。

三姑六婆中，奶奶一人兼三婆，既是媒婆和神婆，也是产婆。

奶奶对于接生也是很有一套，从小奶奶就把我带在身边，也没忌讳，我看过太多村子里的女人生产，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和天挣命，搞不好是要死人的，自然马虎不得。

那户人家离我家有些远，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而且还是在半山腰上，等我和奶奶到了的时候，那屋子里叫声不断，一个女人一直在喊疼。

进去一看，那个女人我认得，我叫她阿芳嫂，之前她常来我家和作伴做手工活的，她大我四五岁的样子，不过是十七岁，现在却要生孩子，而且看着状况是难产了。

奶奶立即让人准备好剪刀和热水，看那阿芳嫂叫个不停，下面却没点动静，奶奶说这应该是倒产了，一般来说生孩子，都是小孩子头先出，脚在后，这样是顺产。

若是倒产，则说明小孩子是手脚先出，尤其是破了羊水，小孩子头没有先出来呼吸不畅，而且还可能会被脐带缠住窒息，成为死胎。

奶奶见状坐上了床，用热水净了手，让阿芳嫂顺直身子，然后把自己手探入，使胎儿头对产门，然后一手从上往下顺着，一边推着助产，一边让阿芳嫂用力。

我见过很多难产的，一般奶奶用了这个法子，孩子很容易就能下来，但是这次僵持了半个小时，小孩子迟迟不见下来，再这么下去，别说小孩，就连大人都有危险。

一直接生无数处惊不变的奶奶，此刻也是脸色微变，让我赶紧去煮催生汤药。

奶奶的催生汤药的方子我很熟稔，不论去哪里接生都会带上这几味药材以作备用，此刻听到奶奶的吩咐，我赶紧去煎药，待我端着药重新回到产房的时候，里头已经没了声音。

我一看，小孩已经生出来，是个多头，在接生婆行当里，男孩称为“多头”，女孩称为“添头”。

奶奶正剪完脐带，然后用水替小孩儿净身之后，拍了拍小孩的屁股，通常小孩儿这时候会大哭大闹，但是怪异的是这个小孩任由奶奶摆弄，就是不哭。

阿芳嫂原本听到自己生了个多头是欢实的不行，现在一看这孩子没反应，原本生产之后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虚了。

奶奶几番摆弄之后，这孩子仍旧没动静，只能叹息一声说，这孩子归原了。

归原是行话，意思是这小孩子夭折了或是活不长了。

想来定时小孩儿堵在里头一口气没上来，给憋住了，我心惊上前，仔细一看，发现小孩儿脸色青紫的，只要手和脚还有轻微的颤抖。

阿芳嫂一听小孩儿没了，顿时就是哭了出来，接过孩子放在自己怀里上下摇晃个不停，门外听到动静的家属这时也冲了进来，一家人听到了噩耗脸色都不好。

奶奶走的时候也没要接生的红钱，带着我回到家里，我看到奶奶拿出了一些香烛纸币，嘴里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超度什么，我问奶奶出什么事了？

奶奶这时将手中的三枚铜钱丢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说，咱们村子怕是要出事了。

在粤东客家地区，神婆俗称“铜婆”，请铜婆做事叫落铜或是问铜，印象中奶奶的落铜很准，她只需要根据三枚铜钱的卦象，就能推测些事情来，在这十里八乡的，不少人家里生了怪事，都会来找奶奶问铜。

只是问铜一说，有些人信，有些人则不信。

我对奶奶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果然，当天晚上，传来消息，阿芳嫂不见了。

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那小孩儿在傍晚的时候就断气了，这可把阿芳嫂刺激到了，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赤着脚就这样抱着孩子跑了，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出动去找人了。

村子小，这个事情一下就传开，我们一家人叫上叔伯的，也帮忙去找人，但是翻遍了整个村子，怎么也没找到阿芳嫂的人影，按理来说，一个妇人刚刚生产，身子虚得很，是跑不远的。

到最后我们也只得放弃，奶奶带着我再次来到阿芳嫂的家里，阿芳嫂的婆婆黑着脸，大骂着：“阿芳那个贱种，就让她死在荒山野岭好了，大家都不用去找了。”

阿芳嫂的婆婆刘伯母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泼妇，牙尖嘴利，为人势力不说，还是蛮横不讲理的。

刘伯母儿子出门在外打工，阿芳嫂身为儿媳之前就一直被她欺霸着，直到肚子大了她态度才好一点，但是想不到现在生了个死胎，她态度又恶劣了起来。

我们劝她嘴上留点阴德，好歹阿芳嫂是她的儿媳妇。

刘伯母骂骂咧咧的，“死阿芳没点本事，连我孙子都能生死了，要着这个儿媳也没鬼用，死在外面倒好了，我儿子正好再讨一个。”

骂完之后，刘伯母还把这件事怪在了奶奶的头上，“都怪你这个衰婆子，肯定是你家那死去的媳妇又在作怪了，上次弄死了一个小孩还不够，现在又来弄走了我的孙子，真是不得好死，她自己不会下蛋怪得了谁？”

刘伯母骂的正是我死去的大伯母秀英。

我大伯母嫁来这么多年，确实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本来刘伯母这么骂是没道理的，我们都没放在心上，要知道我家和她家差的十万八千里，大伯母就算要缠人，也不会缠上她们家才对，她这样完全是无赖。

但是这事后的三天，村子里又有一个怀着大肚的媳妇莫名见红了，据说这个媳妇儿的小孩儿不足四月，一直都好好的，今早去河边洗了个衣服，提着衣服归家的时候，流了一路的血，那小孩自然也是没保住。

我和奶奶赶到的时候，那媳妇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嘴里却一直在叫：“是秀英婶子，是秀英婶子！今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我在水里的倒影看到她了！是她害了我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