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边境上有一个很小的军马场,距离最近的大宋州城只有七八里远近。它存放着大约一百六十万斤干草马料。数百个油布遮盖的草垛子密密麻麻地集中一起,中间只有很窄小的狭径。军马场的周围是两三圈钉合紧密的巨大木栅,圈与圈之间还棚着厚厚的木板,形成了可以过人的甬道。
军马场里没有一匹马,只有林定和他属下的八百刀手。武功郡王的一纸密令,让他只能困守这里,连近在咫尺的州城都不能去。因为他这里存放的干草马料是为将来征讨刘汉准备的。出了任何意外,林定都只有一个下场,砍头。
林定治军很严,练兵也很苦。他的八百刀手战力相当惊人。可林定却并不因此而满意,因为在他的心里一直在渴望着即将到来的平定刘汉之战。作为一个武人驰骋沙场是本分,如果能够凭借战功升迁是最理想的道路。他不知道武功郡王是怎么知道他这么个边疆微末小将,还特意指定他来看守这个军马场。多年征战,他清楚的知道随着吴越的归附,大宋的战争将只剩下刘汉之争。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大军攻伐刘汉,必然将与辽军对阵。他长居边境,自然见识过辽人作战的样子。密如蝗虫一样的弓箭,风驰电掣一样的奔马,和中原步战绝对不是一个概念。以前的步战能够出动一千马军就是能够左右整个战场胜负的强悍力量,可是平定刘汉,也许将面对千万辽国骑兵的骏马弯刀。一直以来,刘家的小汉国就是辽国的儿国,从来就是依靠辽国之力维持。过去太祖平刘之所以无功而返,就是因为无法有效遏制辽国的增援。所以他一直在秘密的训练手下应对骑兵作战。只是他的骑兵作战经验太少了,他无法想象有一天真的面对辽国铺天盖地的骑兵冲杀,究竟该如何应对。他苦思了很久,终于把训练地重心放在地形的利用上。在他看来,骑兵之所以威力惊人,主要是在冲锋的速度上,只要达到了一定的速度,骑兵几乎不用砍杀,仅凭凶悍的冲撞就无法抵挡。
林定的手中还有武功郡王的一封亲笔书信。凭此书信,他可以在万分危急的时候调动附近州城的兵马前来援助。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因为长期以来,宋辽两国并没有正式直接宣布对战。只是在边境上,辽国小队人马闯入宋境抢掠已经成了惯例,辽国人把这种行为叫做“打草谷”。州城内的大宋守军对此佯作未见,这倒不是宋军怕了辽兵。主要是边关官员怕激起事端,难以承担开战的责任。毕竟在刘汉未除的情况下,大宋高层都曾严令勿开辽宋战端。所以州城内的守军一般都是屯守高城,任由辽国在村镇劫掠。如果不是自己身负重担,林定早就率军埋伏劫杀了。
令林定担忧的是近来辽兵打草谷的次数和规模都有增加的迹象。是不是辽兵发现自己这里屯有大量马料?按照武功郡王的密信,军马场的内情就连附近州城都不知晓,非常隐秘。万一自己判断失误走漏风声,那责任可就大了。可如果真的是辽兵发现实情举兵来攻,仅凭自己八百刀手又是绝对无法抵挡。林定在患得患失的忧虑中加强了戒备。
这天晚上,林定刚刚脱下铠甲准备入睡,就听见刁斗上传来阵阵号角之声。敌袭!林定顾不得披甲,一手抄起长刀就冲出了营帐。
值守兵士报告,远方发现辽兵踪迹,已经逼近军马场。林定大喝一声:“擂鼓,各伍就位。”雄浑的鼓声瞬间响起,刀手们从营帐整装而出,奔行中已然分列成队,俱是左盾右刀,丝毫不乱。有的冲入围墙的甬道,有的却钻入草料垛子群中不见了踪影。这是林定早已排定的阵势。在他看来,这百万余斤草料虽然是他的重担,可是在以马为重的辽兵眼中这更是一块肥肉。在大多数情况下,辽兵对草料甚至比粮食更加看重。他在赌,赌辽兵不舍得这批草料。如果辽兵冲入寨中争抢草料,那骑兵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这样他的刀手就能够发挥最大的杀伤。
辽兵来势极快,不多时便已冲至寨前。辽兵俱是马队,大部分是一人双骑,还有的是一人三骑、四骑,所以虽然只是一个千人队,但声势极为惊人。马蹄声轰然雷动,大地仿佛也在颤抖。辽兵并未直接攻寨,前锋抵达时只是围着寨墙飞奔。未及一圈,全队已然归拢,虽然不能将军马场尽数包围,可是环寨奔驰中无数火把晃动,辽兵的呼喝声响彻天地,看起来几乎处处尽是辽兵,声势骇人。
奔驰中,为首的辽将在马上拧身曲臂,铁弓迸合,一支鸣镝划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飞入寨。霎时,众辽兵几乎同时张开了长弓,千人马队竟然只发出了一声沉闷地迸弦声。千支长箭在苍茫夜色中如一块硕大乌云般向鸣镝指向的地方笼罩而去。天空中咻咻之声练成一片,仿佛困兽脖颈上飞速勒紧的绞索,令人心颤胆寒。
三轮箭毕,辽将猿臂一挥,马队中便奔出四支小队。每队六人,皆手挽长绳,长绳上栓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树干,直冲寨门。待到奔至寨门近前,六人一齐撒手,树干带着巨大的呜呜风声凌空撞在寨门之上。一声巨响,木质寨门霎时一阵晃动,根部已有松动之象。随着四支树干一一撞过,寨门便哗啦破碎倒地。军马场顿时敞露在辽兵面前。
可是直到寨门破开的那一刻,军马场中却始终悄无声息,仿佛是一座空营一般。没有人影,也没有抵抗的迹象,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辽将略作犹豫,似乎想到了宋军的不堪一击,便沉声下令冲寨。
入寨的辽兵终于遇到了巨大麻烦。军马场内草垛林立,偏偏路径狭窄。一人双骑的辽兵拥挤不堪,却始终无法顺利的通过草垛群清扫战场,登时乱作一团。辽兵只进了过半人马,就已经将通道拥塞得水泄不通,辽将和其他的辽兵高声喝骂,却无门而入。正在此时,轰隆隆一阵巨响,寨墙之间的甬道上突然滚落无数巨木,眨眼间便将寨门堵死。正巧处在寨门之处的辽兵躲闪不及,登时被压成肉泥。辽兵被分成两半。几乎同时,寨墙站起了数百宋军,高呼着号子将巨木扔出寨墙,墙外的辽兵损伤无数纷纷溃退,远离寨墙。慑人的军鼓如雷响起,甬道内、草垛中埋伏的刀手冲杀而出。寨内的辽兵挤作一团,连兵器也施展不开,遑论招架反击,顿时成了待宰的羔羊。刀手们三人一组,围住辽兵闷声狠杀。刀手们势重刀沉,辽兵血肉横飞,断肢乱如雨下,飞起的鲜血如暴瀑般溅在辽兵脸上。甚至偶有摔倒的辽兵未及起身,便已被倾撒而下的血肉内脏埋住。几乎寨内所有的辽兵都惊呆了,瞬间的打击和凄惨一下子击溃了他们的心灵,他们不可阻挡的嚎叫着,争先恐后地向寨门拥去。居然炸营了,这种时候出现炸营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已经乱了心智的辽兵举起战刀拼命地争抢出寨之路。谁敢阻拦他们,他们就杀谁。哪怕是身边的战友也不行,谁都想砍翻身边的拥挤人群,冲出生路。刀手们随后掩杀,大片的辽兵和战马一起被砍倒,幸余的辽兵用难以想象的敏捷和勇气爬过成堆巨木,冲向自己的队伍。
寨外的辽兵一下子就被冲乱了。刚刚躲避过滚木打击的辽兵惊魂未定,就被这股溃退的辽兵挟裹着向后退却。这时候寨墙上纷纷跳落的人影看起来就像追击的宋军,辽兵再也按捺不住,一阵大喊便掉头打马狂奔。辽将连声怒喝也无人理会,反倒被乱兵一冲,成了奔逃的先锋。
逃兵奔出良久,渐渐纷乱的声息平定下来。辽将怒不可遏,挥动马鞭连抽带打,身边的兵士羞愧不堪,也不敢辩驳。谁都不知道刚才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埋伏的宋军鬼魅般杀将出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待到反应过来便已败退至此。
正在辽将整顿兵马之时,远处忽然隐隐有銮铃之声传来。不多时边看到一辆蒙着布幔地马车缓缓而来,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护卫之人。铃声铎铎,辽兵地心神仿佛渐渐安定下来,齐齐立在那里观望。就连怒喝中的辽将也停住训斥,惊疑不定地看着马车渐近。
赶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见一群人马拦住了去路,便勒住了车抬头观望。忽然他笑着问道:“这么巧么?耶律学古,莫非你带兵来打我的草谷?”那辽将闻声也滚鞍下马拜服于地:“见过韩大人,真是愧杀末将了。”
这个年轻人便是权知南京留守韩德让,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以韩德让的赫赫之名,居然安然地以车夫自居,不知车中坐着的是何方神圣。正在耶律学古猜测的当儿,韩德让问道:“学古,看你狼狈的样子,是打了败仗了?”耶律学古闻言臊得满面通红,跪在地上未敢起身,详细将方才的变故禀告了,没有半点遮瞒。
韩德让听罢沉吟不语,良久方言:“学古,若是你师傅休哥大人知道此事,怕不将你逐出门墙?枉你号称我大辽年青一代将领翘楚,却如此贪财误事乎?我当初定下狼突弱宋之策时如何说来?要多派小队,多处攻击,我们只要人口钱财,逼迫宋朝不断补充边境,耗其财赋。你却为了贪图一点草料以致损兵折将,难道还要休哥大人亲来教你如何火烧军马场,将宋军逼出营寨射杀么?”
耶律学古连连叩首道:“韩大人指点的是,万不敢惊动我师。末将这就重整军马,若不能将功折罪,甘愿受死。”
韩德让一摆手:“慢来,以我大辽弓马雄壮,若是火箭烧营,宋军没了营寨凭依,仅你这数百人便可建功。只是你需尽量将其守将活擒。我观此人颇有谋略,若能为我大辽所用也是一番美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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