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于是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刚开始二人还仿佛隔着一层纱似的,只在表面上寒暄,渐渐的,三杯酒下肚后,彼此放开了许多,杨振的酒量虽然说不上特别厉害,但是应付汪士直还是绰绰有余的,一来二去,他就将汪士直的个人情况大概摸清了。
汪士直果然是个世家公子,他的祖上一直在朝廷为官,虽然并不那么显赫,但是几代下来,也积聚了不小的影响力,到了他的父亲这一代,终于坐上了御史的职位,言官总是使人感到难以接近的,因此也越发增长了他们的傲气,汪御史一心希望儿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就全力栽培他,但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汪士直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也许是他不想考,也许是他天生没那个能力,但汪御史无论如何不想放弃,他认为儿子现在的状况完全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老师,所以又在开始替他四处寻觅良师。而汪士直的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他倒是对剑术很感兴趣,更想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不过,汪御史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威胁说如果不考上秀才,就关在家中任何地方不准去!汪士直为了自由,只好妥协,他跟御史大人说自己出去找良师,汪御史也不是好糊弄的,扬言如果找不到良师就不准进家门一步!
“你也不必过分担心,世上并非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的,想当年范蠡范大夫激流勇退去做陶朱公,不也有一番成就吗?凡事不是那么绝对的。”杨振安慰道,他想这个汪士直的脾气的确不适合读书,也许让他去从军,倒很有可能闯出一点名堂来呢!
“唉,可惜家父不会这么想的,他要是能像你这样开明就好了,现在我都不敢回家,让我到哪里去找什么良师呢?以前我请回去的老师,他一个都看不上,都被他骂跑了!”汪士直已有几分醉意,他瞪着通红的眼睛,使劲敲着桌子,显然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杨振从他手里抢过酒杯说道:“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好好和御史大人沟通,你毕竟是他的独生子,难道他真的对你那么狠心吗?我不大相信!”
汪士直虽然只有十五、六岁,言谈举止之间却颇显老练,他嘴一撇说道:“他哪里将我当他儿子了?我宁愿生在普通人家也好过去做什么御史的公子!”
杨振一愣,他没有料到汪士直竟然对他的家庭如此痛恨,一下子倒不知如何劝说了,肚中思量了片刻,正待开口,忽然只听一声暴喝:“你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别人生的吗?小畜生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眼里还有我吗?我看你生在普通人家的话连吃穿都没着落,小小年纪,就敢口出狂言!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杨振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文士正怒气冲冲的盯着汪士直,他身穿青布长衫,头戴一顶方巾,下巴上一捋胡须因为发怒而微微飘扬,虽然穿得简朴,但是神色之间却有一股令人不寒而凛的威严,他走到汪士直跟前道:“我汪某生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奇耻大辱啊,真不知道我究竟上辈子做了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听他的口气就知道是汪御史来了,汪士直的酒意顿时被吓醒,他连忙站了起来,胆怯的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不该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哼,知错为何不改?”汪御史怒气未消,又狠狠的教训了汪士直一通,不过看样子他对儿子溺爱至极,刚才的责骂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汪士直知道父亲正在火头上,因此一声不吭,低着头默默的挨训。
骂了半晌,汪御史大概也感到无趣,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的喝了一口茶水,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你找的良师呢?你不会又在欺骗为父吧?”
“这,这------”汪士直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回答,忽然他一转眼看见了一直沉默的杨振,急中生智指着杨振道,“父亲,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他!”
杨振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汪士直会拖他下水,惊恐的站了起来,道:“汪公子,你,你------”
“老师,你是不是喝多了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现官拜监察御史之职。”汪士直不容杨振分说,急忙打断他的话,抓住他的手,来到汪御史跟前。
杨振还想争辩,汪御史把手一扬,制止了他,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狐疑的说道:“看你年纪轻轻,你有把握当他的老师吗?”
汪士直急于脱身,飞快的附在汪御史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汪御史听完,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望着杨振不停的点头,说道:“原来你就是杨会元啊,果然一表人才,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小儿能有你辅导,那我也就放心了!”
杨振大窘,他想以自己的那点才识怎么可能教得了汪士直呢?再说自己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管他,如果到时候等汪御史发现真相,那自己岂不是误人子弟了吗?想到这里,他急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当不了他的老师的!”
汪御史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他仿佛又明白了似的,“哦,你家是京城第一举人,将来前途无量,是不是怕我出不起聘礼啊?是的,我是个穷御史,没有那么多钱,但我可以给你下跪。”说着,他一甩袖子,向前跨出一步,竟然真的想给杨振下跪了。
杨振大感惊恐,顿时汗流浃背,如果这个当朝的监察御史给自己下跪的事传了出去,那自己成什么样的人了?以后还怎能在这个朝代立足?他连忙伸手将汪御史扶住道:“汪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子,叫晚辈以后还怎么见人啊?您快快请起,我答应你就是,只是如果有不到之处,还望你多多谅解。”杨振预先给自己留了余地。
汪御史欣喜若狂,扶着杨振坐到位子上,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双手端起,举到杨振跟前,激动的说道:“这杯酒请杨公子一定要喝下,今日是简单了一些,过一阵挑个黄道吉日,再替小儿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以后他的学业就全部拜托你了!”
杨振接过酒杯,望着兴奋异常的汪御史,也不禁为他的那种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的精神所感动,古人对子女的要求和期望远远的超过了现代人,因为他们将是家族的希望,是自己理想延续,他端起杯子,一抬脖子,一饮而尽,说道:“请汪大人放心,我一定竭尽我所能帮助汪公子,他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心思没有放在学业上,只要他能端正态度,我想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的。”
“希望真如你所说。”汪御史拉过儿子,命令道,“快给老师行礼,尊师之道你忘记了吗?”
“是。”汪士直不敢怠慢,走到杨振跟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老师,学生这厢给你行礼了。”
杨振差点把嘴里的口水喷出来,汪士直这副模样简直像极了电视中的那种酸腐秀才,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在学明朝书生的样子,杨振将他扶起来,说道:“不敢当,公子太客气了。”
“哎,杨公子不必谦虚,这是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道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以后你就尽管按你的方法教育他吧。”汪御史又神秘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我刚在在街上已经见识过你的机智了,小儿能有你这样的老师,我大可放心。记住,过份的谦让只会给人傲慢的印象,你有这个能力的。”
杨振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怀疑汪御史怎么会尾随到这里来的,原来他早就发现了他们,却不出声,悄悄的跟着他们进了“太白坊”,直到二人喝得差不多了才现身,敢情他是在考察自己呀!杨振暗暗思忖刚才喝酒时言语中对汪御史有没有不敬的地方,不要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人们常说御史的一支笔和一张嘴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呢,万万不可小视。可是喝酒时候说的话又哪里记得清呢,他正头疼不已,这边汪御史却拉着儿子告辞了:“杨公子,时辰不早了,今日暂且告退,明日午时请公子到府上一会,我还有事相托。”
“好,好,我明日一定准时赴约。”杨振想都没想一口答应,目送着汪氏父子二人离开后,他摸了摸滚烫的脸庞,他暗叹一声,无可奈何的出了“太白坊”,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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