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京城的天气格外的闷,街上的人却不少,几个贩冰饮的推着小车,沿路叫卖。城东边如今是这京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去年元月,就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头上,一座新园子拔地而起,名曰‘昭和弈苑’。
昭和弈苑有房间二百一十二间,游廊一百零三处,分中东西三路,用的是钻山灰瓦,磨砖对缝,兽头滴水,筒氏扣顶,雕梁画栋,游廊贯通,鹿顶耳房的格局。
“姑苏的人来信儿了。”正辉堂外,一个面如中秋之月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妆缎绣白鹤翔云曲裾深衣,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候在外头。
“是秦苑吗?”正辉堂内一名略老成的男子问,“进来吧。”
秦苑方才进了门。
正辉堂是昭和弈苑的主堂,弈苑的大小事情皆在正辉堂里会议,会议方才刚散,如今堂内只有一人。只见那人端坐在右侧第一把六螭捧寿纹的官帽椅上,这便是李焯了。
李焯乃京师派第一棋手李釜的养子,李釜两年前因得罪了福王府死的不明不白,便由李焯继承其衣钵。
秦苑进了门,见四下无人,方才回话道:“姑苏的人方才来了信儿,白璟初五便启程回来了。”
“倒难为他了。”李焯叹了一声,“他正房好歹也是申大人家的孙女,虽是庶出,申大病重,他也当尽孝。只是他还要去打理着白术堂,也够他费心劳神的了。”申大人,即是万历宰相之一,申时行,因病老退休,回姑苏养老。
秦苑点了点头,道:“其实倒也不妨事,左右子逸也陪着去了,如今住在拙政园里,虽是养病,却也帮着白璟盯着柜上呢。白璟住在申府,也踏实。”秦苑见李焯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便接着说,“再过半月,便是金陵棋赛了,虽说地方不在咱们这儿,却也声势浩大,上面也在意。弈苑里这头几把交椅是谁的,如今一年了也没定,听风声说,是要从头几名里挑。”
李焯只是淡然一笑,这个乡下出身,如今却坐在昭和弈苑中治之位的人,有着平和而敦厚的面容,只是没有人察觉到他眼中无意间的精光一轮。“即是上面的意思,咱们便理应遵从。天下棋士为一家,如今我们也不仅仅是诚源道场的人,而是弈苑的人。天子门下,便当有容人之量,难道还像妇人一般,成日家的拈酸吃醋不成?”
“受教了。”秦苑行了一礼。
李焯摩挲着官帽椅上兽头纹,道:“如今来弈苑的人多了,咱们的人手不够。你这几天多留意着,招几个好的,不一定要京师派的人,永嘉、新安的也可,没有门派的但棋品好的也可。”
“我这几日就去找。”秦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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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到了八月初四,姑苏城的万年桥处,有两个形色匆匆的人。较高个子的穿着一身玄色广袖宽衣,带着一顶斗笠,牵着一匹白马。而站在旁边的人正是那个叫唤自己为白陆的人。
“合着你大清早的叫我来,就是去吃广弘楼的头汤面?”高个子的男子面露愠色,剑眉紧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无奈。
“去广弘楼,当然要吃头汤面。这可是有讲究的,俗话说,一锅水,千碗面,只有那头汤面才吃的清爽呢。”
“陆子逸!”高个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我的重点不是在头汤面。”
“白璟今天好凶啊,那你的重点是什么?”陆子逸天真地笑了笑,不了解他的人根本没有发现那清澈的眼眸中写了四个字——不怀好意。
“明天就要启程了。”白璟肃然道,“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置备,你也别光顾着玩,听说苏扇极好,你可买了些带给师兄弟们?”
陆子逸顺手从地上扥起一根狗尾草,开始玩了起来,边玩边说:“师兄弟们的扇子都是上等的好工呢。我看到可以省了这笔钱,不过你放心,我会多少买一些别的。”
白璟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子逸的过分天真让他这个大人很头疼:“也罢,你的扇子呢?”白璟眼睛仅仅扫过陆子逸的腰间,那空空如也的扇子套,在一名棋士的眼中显得格外突兀。
“啊,那把扇子啊。我赌棋赌输了。”陆子逸轻描淡写。
“赌输了?”白璟突然停下了脚步,皱起了眉头,“而且还是赌棋输的?那可是……”
“啊,也不能说是赌输的。”陆子逸赶紧接过了话,“那一盘我赢了他半个字,那把扇子只是关乎我和胡啸天的约定而已,事成之后,他自会还给我的。”
白璟听到此处,方才继续前行,默默地注视着地上那一方方斑驳的青砖:“是为了那个叫魏长卿的人么?五天,让他的棋品从九品守拙提升到七品斗力,你真是魔障了。”
“那倒不然。”陆子逸淡然一笑,凝望着远处的半轮日光,“魏长卿天生棋感好,让他从下棋中体味,比那些刻板的说教强千倍百倍。倒是璟,今天长卿下午便要与那胡啸天下棋了,你若下午无事,便来看吧。就在广弘楼。”少年的眼中似乎带着某种期冀。
“无聊之至。”男人的脸色恍然间沉了下来,一如那玄色衣袂的凝重。
陆子逸不禁捂嘴笑道:“什么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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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今儿个一早,魏长卿便听李氏传话,白陆上午出去办事,下午在广弘楼会面。魏长卿自己在屋子里摆了会子棋,终觉无趣,便也出了门,先往广弘楼吃茶点去了。
来到广弘楼,魏长卿便看到不远处的白陆,只是他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俩人有说有笑。确切的说,只有白陆有说有笑,而另一个人的气场,则是将除少年以外的人,都用阴影笼罩起来。
“白陆。”魏长卿远远地喊了一声。
话说陆子逸并未告诉长卿自己的姓名,刚端起面碗喝汤,听魏长卿唤他,一不小心便呛着了。
“他刚才叫你什么?”白璟原本不大好看的脸上暗暗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杀气。
陆子逸咳嗽了几声,慌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求师兄帮我瞒过,子逸必念着师兄的好儿。”
魏长卿和陆子逸一桌坐下,因用过早饭,便只吃茶。
“这是我兄长,白璟。现下住在申大人府上料理事情。”陆子逸说,“这是我朋友,魏长卿。承天棋院魏大人府上的公子。”
魏长卿与白璟见礼。
陆子逸自知这里不便多呆,便说还有事。
“你一会儿哪里去?”开口的是白璟。
陆子逸道:“我这去白术堂柜上看看,你吃完且忙你的去。”
魏长卿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里不禁感叹,同时兄弟,性情却真是大相径庭。
离了广弘楼,魏陆二人便往白术堂去了。魏长卿一路走着,一路琢磨,总觉的白陆今天很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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