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战场硝烟弥漫,各种难题、陷阱层出不穷,可我却早已动摇了心志;因为我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拼杀,都不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第一天的考试,我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每每离开考场,看着周围的学生,蜂拥跑向在校外等待他们的家长时,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父亲,也在其中啊!
只要他说一句:“儿啊,你就大胆的考,只要考上,家里砸锅卖铁也供你!”我相信自己绝对能重整信心,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实力,完成一次命运的华丽转变。
可是没有,父亲一连三天都没来,高考结束后,我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那种绝望的滋味, 沿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就宛如刀子般,生生割裂出一道伤疤,彻底劈散了我那奄奄一息的希望。
回家之后,我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闭门不出。父亲是个粗狂的农民,甚至有些愚笨和腐朽,他是不会对我有任何劝慰的,更不懂什么“心理疏导”。这些年我但凡受了气,哪次他不是让我忍着、憋着,最后慢慢地自我消化?
辛酸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拳头捣在墙上磨破了皮,血就那么沿着指缝往下滴;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认命了!
于是我利用一晚上的时间,将那本《水产养殖技术指南》大体翻阅了一遍,重点的地方还做了笔记;第二天我便扛起锄头,戴着草帽,挽起牛仔裤,顶着六月的骄阳,像个地道的农民一样,跟父亲一起下了鱼塘。
上次鱼苗的死亡,我分析有两大原因:第一是暴风雨来临时,导致鱼塘高压缺氧;第二是周围农田的脏水倒灌,很多农药残留冲进了鱼塘里。
找到了原因,我和父亲便重整旗鼓,先把鱼塘的脏水抽干,然后清理淤泥并消毒;随后又加高池塘周围的田埂,再灌入清水,播撒有机肥料。
一连多天的体力劳作,我骨头都快散架了,但我从不抱怨,也不吭声;因为当你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便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像所有穷人一样。
那天父亲坐在池塘边上抽烟,我摘下草帽走过去,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说:“爸,给我根烟抽吧。”在我们村,跟我一般大并在家务农的男孩,都已经学会抽烟了,这是成熟的标志。
父亲没有拒绝,而且非要亲自给我点烟,这是他对我“长大成人”的肯定,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成人礼”吧。当父亲手里的火光,点燃我嘴角的烟头时,无数酸涩的回忆袭来,我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该接替父亲挑起生活的重担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大学梦”,也该彻底抛弃了……
“对不起啊,都是爹没本事。”父亲微微低头,很窝囊地不看我。
“没什么,至少…我曾经努力过……”话刚说完,我的喉咙就卡住了,一股无法言喻的辛酸冲进鼻子里,又硬生生被我压住,强颜欢笑地望着远处说:“当个农民也挺好。”
不久后高考成绩下来了,那时候电话还没普及,村里的很多高考生,都蜂拥在村小卖部门口,拿公用电话查询成绩。每次路过那里,我都刻意压低草帽,故作成熟地颠一颠肩上的锄头,因为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鱼塘改造的很顺利,父亲也成功赊欠到了一批鱼苗,这是我们家翻身的最后机会;为保万无一失,我和父亲直接住到了鱼塘旁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棚子又热又潮,而且还有很多花斑蚊子,父亲怕我受苦,就赶着让我回家睡;可我不想回去,更不想路过小卖部,我怕自己一时冲动,去查了高考成绩,更怕自己那个幼稚的梦想,再死灰复燃。
可电话偏偏还是来了,是我班主任打来的;小卖部家的皮蛋,跑到鱼塘喊了我,说是有我电话;我问他是谁打的,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也支支吾吾说不清。
去小卖部接了电话,班主任上来就问我,为什么不赶紧回学校填报志愿?!他说我考的很好,过了一本线,勒令我立刻回学校报道。
那一刻,我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就如洪水猛兽般爆发,泪水沿着脸颊疯狂往下流淌!“老师,家里没钱,供不起,我不念了!”说完我扔下电话就跑,因为跑的急,拖鞋都丢了一只;黄昏的夕阳下,那个光着一只脚的少年,却是跑得那样狼狈,但这就是我的人生,最真实的写照。
有了科学的养殖技术,我们家的鱼塘越来越好,那时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是闷头出力,期盼着第一批鱼早日上市,赶紧把家里的债务偿清。
可生活总是一波三折,八月初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广播,说是有我的信件;过去拿信时,我才发现那是张“省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封面十分精美!
可是我明明没有填报志愿啊?怎么可能会收到录取通知呢?于是我直接去村头小卖部,打电话给大学核实;人家招生办的回复,说我的确报考了他们学校,而且被录取了。
回鱼塘的路上,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一定是班主任给我报的;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班的升学率,也关系到学校的升学率;我上不上这大学另说,但只要人家录取了,这就能给我们高中增光添彩,壮出门面。
回去后我怕父亲多心,便用力将信件揉成一团,狠狠扔在了鱼塘边的柴禾堆里;去他妈的理想、去他妈的大学吧,人总要面对现实的,或早或晚。
八月末的时候,父亲要出门办点事,应该是为了借钱的事;毕竟养鱼需要饲料、肥料,还有其它一些成本,而那时我们家,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父亲是早上走的,可到了傍晚还没回来;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田野上的路非常泥泞;到了夜里我的心开始不安,因为从小到大,父亲从没这么长时间离家,我真怕他出了事。
于是我拿着手电筒,沿着鱼塘往东,一直走到出村的路口,才看到一辆自行车倒在了路边;快步上前,我看到了躺在泥里的父亲,他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
“爸!”我慌得赶紧将他拉起来,他面色苍白地喘着粗气说:“老啦!年轻的时候,骑自行车到市里,就跟玩儿似的;现在不行了,这才刚回村口,就累趴下了。”
“您大老远去市里干什么?”我心疼地看着他问。
父亲却颤着手,一点一点将塑料袋摊开,里面装着一沓钱,和一张火车票:“拿着,念书去吧,你的录取通知书,我早就给拾起来,放到你屋的书包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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