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中有虎（下）

　　随着花豹带着它的食物消失，场中除了一滩鲜血就只有空气中还没有消散的气味在宣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洛云犹豫了一会，看看天色还早，决定去找那头老虎看看这场争斗的最终结局。

　　虽然耽误了很久，但无疑受伤的老虎遗留的痕迹太重了。还没止血的伤口沿途在树枝草叶上遗留了血迹，洛云这种一点不专业的猎人也很轻松的找到了方向。走了大概一公里远，血迹消失在一个水潭边。或者说消失并不准确，因为小小的水潭已经几乎被染红了。好在这附近的山石比较多，洛云很快又在山坡上发现了一些水迹。看样子快到老虎的巢穴了，果然，洛云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头小鹿的尸体，已经就剩下些碎肉和骨头了。

　　看看就在几米外的山洞，洛云突然又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老虎很平安的回到巢穴养伤，野狼也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随后追来。自己这样的突然出现，实在太冒失了。

　　不过洛云没有尴尬多久，形势就像他想的那样开始了。五头狼就那样突然的从山坡上冲了下来，直接绕过了站在那里的洛云，在洞口摆好了三前两后的队形，发出了呜呜的低吼挑衅着。回应似地，洞中发出一声虎吼，声波透过石壁的反射传出，这种王者愤怒的威势冲击，让群狼齐齐的后退了一步，避其锋锐。

　　愤怒的王者终于带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出现在洞口，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洛云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次双方都没有无视他这个旁观者，六双野性的眼睛同时看向了洛云。洛云再次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看懂了两种他同样今天第一次见到的野兽脸上的表情。

　　如果老虎的表情还可以理解为疑惑他的突然出现，那么五头野狼那副猜忌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他做错什么了吗？

　　陷入迷茫中的洛云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愣在了那里。随后的巨大嘶吼、扑咬的各种声音都顺风而过，洛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疑惑和迷茫中，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情绪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出现。他不是很随性的吗？他不是从不为这些事情烦恼的吗？

　　就像他的来历一样，尽管洛云是重新觉醒的生命，但灵魂中总是有些他还不知道的东西藏在心灵深处。从他进入这山林后，很多他从来不知道的自己的另一面开始觉醒。但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一点也不喜欢，就像面对一个和自己个性相反的陌生人。也许每个人心中都会矛盾的性格，但面对选择和对错的判断的时候，总要从矛盾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方向。

　　是做自己想做的？还是做这个世界认为正确的？

　　三月的天，小孩的脸。刚刚还是艳阳当空，一朵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突然之间阴沉的天空下，虎狼之间的生死搏杀也接近尾声。尽管凭着比野狼强壮一倍身躯，但被不久之前刚受的重伤拖累了行动，虽然凭着临死爆发的一股狠劲硬生生用虎爪拍断了两头狼的腰椎。但在野狼默契的配合和拼死的扑咬中，还是露出了破绽，被领头的黑色野狼抓住机会，一口咬在颈下。

　　一块白色的皮毛被撕下，热血喷出了五米多远，甚至有血珠溅在了洛云的脸上。被这突来的一点温热惊醒，回过神来的洛云看向场中，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猛虎。野狼全身被虎血染成红色正站在那里仰天嚎叫，像是在向山林里所有的动物宣示它杀死了曾经的王者。

　　来时的五头狼此时就还剩下两头活着，除了这一头能站着的，另外一头受伤颇重只能趴在一旁。场面的惨烈和浓重的血腥味让洛云喉咙一痒，有种忍不住想要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感觉。强忍住不断翻涌的胃，压住心头的恶心之感，转过眼神想不去看那鲜红的血液。目光扫过却发现还没完全死去的老虎正用他那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定定的直视着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洛云刚出现时，想要干预，却被它的表情所阻，此时再来看他又是为了什么？

　　默默的和老虎对视着，直到那原本威风凛凛的眼睛彻底失去光泽，洛云的目光才从老虎身上离开转向了后面的虎穴。而那一口咬死老虎的黑狼也终于结束了一声声的嚎叫，低下了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死绝的老虎，越过虎尸向洞穴中走去。

　　‘啪’，一棵石子落在了黑狼前进的路上，黑狼警觉的向后一跃，狼首扭转看向正缓步而来的洛云。

　　洛云来到黑狼面前，并没有看满身污血的黑狼一眼，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向洞内走去。这么长时间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些野兽似乎是不会主动攻击他，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在乎他们的感受。

　　洞并不深，不到五米就看到了石壁。一堆杂草中间有一块较为光滑的大青石。一团黄黄的小东西正在上面不停的蠕动。‘原来是刚有了孩子’洛云走上前去蹲在青石边，双手轻轻地想要抱起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老虎，不想手刚刚碰到那软软的黄色毛皮，右手拇指突然被咬住了。不是眼前的小老虎，感觉拇指上突然传来的湿热，洛云惊吓中以为被蛇咬了，右手下意识的用力一甩。

　　那东西经不住洛云猛然的发力，咬不住手指，身子却被一下子甩在了小老虎身边。洛云仔细看了看手指，发现虽然湿湿的，但并不是血，也没有伤口。目光一转看清那咬自己的小东西，禁不住一愣。那竟然是头浑身青黑色带点淡淡白色条纹的小老虎。洞穴中光线不足，太过昏暗，刚才竟然没有看到它的存在。如果说白色的老虎被传说为神兽，后世也有说过一些地方发现白色皮毛的老虎，虽然不是纯白色，但全身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白色就很稀有和珍贵了。但眼前这种黑色的老虎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听说过啊。

　　不管怎样，看着两个蠕动在一起，小猫似的两个小东西，洛云没法对自己说什么顺应自然法则让他们自生自灭。脱下外衣将两只小老虎裹了，抱在怀里，洛云向洞外走去。看到那黑狼还站在洞口，洛云紧了紧双臂，不去看它，径自向着来时的路走去。那黑狼跟在他身后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怀里抱着的衣服上，洛云忍不住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它。那黑狼冲着洛云低声呜叫了两声，洛云不明其意，只是举举怀中抱着的衣服说：“这个我带走了，你不要跟着我了。”说完不再理会黑狼，继续走。

　　那黑狼倒是真的不再跟随洛云，站在那里，厮杀后血液的涌动还没有平息的淡红色双目中闪烁着不知道什么意味。直到洛云的身形消失在树林中，黑狼这才转身回虎穴去了，它最后一个同伴还在那里，它的战利品需要尽快处理，不然等其它野兽赶来就糟了。

　　在黑狼的目光下离开的洛云其实一点也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当转过一棵大树，粗实的树干彻底挡住黑狼的注视后，洛云暗暗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忍不住靠着树干上急促的呼吸起来。低头在小臂上蹭了蹭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到怀中两个小家伙不安分的蠕动，洛云露出一丝苦笑，虽然义无反顾的做了，但心底还是会忍不住的怀疑自己的对错。低下头看着从衣衫中挣开一个缝隙露出来的一黑一黄两个小脑袋，看着那可爱的样子，想着将来它们长成它们母亲那样的威风凛凛的兽中之王，到那时自己要不要狗血的带着他们来找这黑狼报仇？

　　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嘿嘿笑了笑，洛云看着两个小家伙说：“虽然我救了你们一命，但跟了我，你们以后恐怕就只属于云山，而不再属于这广阔的秦岭山脉树林了。不论这样是否正确，我既然插了手，你们也就没有选择了。且跟着我走吧……”说完，将衣衫又盖了盖，洛云快步向回家的路赶去。阴沉了许久的乌云终于承载不住凝结的雨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尽管走在树林中，仍免不了有雨滴划过不知多少片树叶落在了洛云的身上和脸上。洛云裹紧了怀中的衣衫，在还没有变得湿滑的山路中快速前行，却没注意到落在他脸上的雨水，融合了干凝的血珠，顺着柔和的脸部线条划下，滴落在怀里的衣衫中，原本躁动不安的两只小老虎，终于闻到了母亲的味道，齐齐安静了下来。

　　当洛云再次回到山上草亭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天下着雨，也就没有星星、月亮的光芒。俯看下山的道路一片漆黑，洛云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路湿滑崎岖，在这样完全看不清脚下的情况下，洛云也不敢冒然下山。一个不小心滑倒，可能就要直接滚到黄泉路上去了。

　　洛云正在这边发愁，突然看见濛濛夜雨中有火光在树林间闪动，定睛看去。果然有几点火光正向山上而来，隐隐还传来几声呼喊。洛云一看赶紧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草亭这里！”

　　大喊了几声，那几点火光略停了停，然后迅速向草亭而来。临到近处，洛云仔细一看，为首的果然是武叔，后面还跟着沐儿、四叔、大堂兄李戡还有李成林、李坤等几个兄弟。一看这架势，洛云的脸腾的就红了，黑夜中虽然看不出来，但他还是惭愧的低下了头。

　　“洛云，你没事就好。看见下雨你还没回家，可把你梅姨给急坏了。”武叔上来就这火光仔细看了看洛云身上没什么问题，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叔就接了过去，然后就板着脸教训了几句：以后不可如此，天黑山里危险之类的老话。沐儿倒是一言不发，看着洛云身上都湿透了，直接走上来将手里抱着一件蓑衣披在了洛云身上，又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给洛云戴上。

　　几个兄弟都上来问了几句有没有磕碰的，洛云诚恳的向众人致歉，感谢众位叔伯兄长的关心，武叔这才开口说洛云衣服都湿透了，先下山回家再说。一行人下山各自回家，洛云表示改日一定登门向各家致谢。四叔拍着他肩膀说：“一家人不用说那客气话，回去拿热水洗洗，再让你梅姨给你烧碗姜水驱驱寒气。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别再病了。”说完就带着李坤回家去了。

　　默默品味着这浓浓的亲情，洛云跟在武叔和沐儿身后进了家门。院门一响，梅姨就迎了出来。二话不说一摸洛云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眉头就是一紧，没等洛云说出抱歉的话，梅姨拽着他就往屋里走：“伙房里熬好了姜汤，你们爷俩都先去喝一碗，山里的雨水寒气重，别都病了身子。喝完了他爹你去我那柜子里找找，应该还有备着的草药，去给云哥熬了。淋得这么透，云哥的身子一病可了不得，提前喝点药吧。沐儿你把大锅里烧的热水给提到洛云房里。都快去吧！”

　　洛云一路低着头被梅姨拉着袖子走着，不知道该先说什么。进了房间，梅姨三两下将他身上的蓑衣和草帽脱去扔在了门边，看洛云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原本的那一点怨气也别成了心疼。看着洛云手里抱着的衣服，一把拿了过来，入手一沉，差点落在地上，一皱眉头“你捡了什么回来这么沉？”随口一问，没等洛云回答直接将衣服卷放在了桌子上，拉着洛云站到火炉边上就要给他脱湿衣服。

　　洛云一看更加不好意思了，从之前病好了就再没让梅姨服侍过他这些事情，汉服虽然穿戴复杂，但他一个闲人也早就学会了。看着洛云挣扎着要自己脱衣服的窘迫样子，梅姨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大人似的，你长这么大还不都是梅姨照顾你。怎么现在嫌弃梅姨手脚笨了?”

　　“不是的……梅姨，我……”原本因为冰冷而有些苍白的脸涌现一片红晕，梅姨好久没看到洛云这副女儿形态不禁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刚刚提着水进屋的沐儿笑的愣在了门口。洛云咬着嘴唇不管幸灾乐祸的梅姨，背过身去自己脱掉衣服，刚才在外面不觉得，一站在火炉边身上还真的是又难受又冷。

　　梅姨笑呵呵的把毛巾递给洛云，转身去衣柜里给洛云找干净的衣服。看见沐儿还傻站在门口，摆摆手让他去把浴桶搬进来。等沐儿将浴桶中倒上半桶水后，洛云也擦干了身子换上了一件轻薄的里衣。虽然对梅姨就像母亲一样，但毕竟心里年龄摆在那，洛云怎么也不好意思在人前光着身子。直接穿着里衣跳进了浴桶中，惹得梅姨又是一阵笑，同时心里默默感叹少爷也长大了，又突然想起少爷将来的婚事，不禁又有些发愁。

　　摇摇头先放下这些事情，拿着皂角上去给洛云洗头。沐儿倒完水，就把洛云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捡了起来放进桶中，准备一并拿出去。临出门看到放在桌上的那一团外衣，看着虽然是干的，但也不差这么一件了就伸手想要拿起来。没想到用手这么一抓就感觉到隔着衣服有个肉乎乎的东西，被他的手碰到还动了动，沐儿吓了一跳，看看洛云：“云哥，你这是又捡了小兔子回来吗？”

　　正被梅姨按着头搓皂角的洛云，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被他捡回来的两只老虎，赶紧抬头看向那团衣服：“快，两个小家伙估计该饿坏了。赶紧拿出来，沐哥你去找个小木箱子给他们。”

　　“呵呵，你还真的又捡了小兔子啊”沐儿说着就放下桶去解那团衣服。

　　梅姨因为洛云的乱动袖子上溅了些水，听到洛云的话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啊，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个玩性，一进山就爱捡些小鸡、小兔的回来。”

　　洛云嘿嘿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次捡回来的是两头老虎。沐儿那边刚解开一个口子，就看见一个小黑脑袋扑腾着小腿钻了出来：“哎哟，娘，这次云哥没捡兔子，这是山猫崽子吗？怎么这么黑不溜秋的？”沐儿将不老实的张着嘴到处咬的小家伙抱了出来。正举在手里看着，就发现衣服里还在动，以为还有一只，刚准备帮忙把衣服打开，就看到一个还闭着眼睛的小脑袋用力的昂着头顶开了衣服，爬了出来。

　　待看清那一身刚刚长出还十分稀疏，但却标志性十足，所有动物中独一份的金底黑纹皮毛。沐儿忍不住惊呼一声！吓了梅姨一跳，而洛云叹了口气，知道虽然还小，但到底是瞒不住。

　　“这……这，这，这是……这是老虎!”尽管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东西，但不得不说人类对虎的恐惧实在是深入心底。尽管以老虎的习性并不主动杀人为食，但老虎毕竟是食物链顶尖的生物，是能够独自对抗四五个手持武器的猎人的强大野兽，人类的畏惧也就不难理解。

　　梅姨听到沐儿的话也吓了一跳，扭着头呆呆的看着那在一团衣服中探着脑袋到处爬得小东西。而沐儿在惊吓过后，在看手中拿着的‘黑不溜秋的山猫’看那虽然颜色不同可是外形和桌子上的小老虎完全一致。而且他手里的这个眼睛已经睁开，正歪着脑袋不断尝试咬他的手，吓得他一把将其扔在了桌子上，好在有衣服垫着，小家伙翻了个身，就蹭到了另一只小老虎身边。

　　洛云看着两只小老虎偎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小黑家伙还是老大，知道照顾弟弟或者是妹妹。此时武叔也进到房中，看着一屋子人都不说话，武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样子。洛云看看这一家人的表情，看来想要养老虎还是得先说服自己的这些家人啊。

　　一头扎进水里将头上的皂角都洗干净，然后洛云直接走出了浴桶，脱了里衣，擦干身子，又穿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转过身来看见三个人都在看着桌子上的两只小老虎发呆，直接走了过去将两只小老虎抱起，然后招呼大家：“梅姨我饿了，沐哥快去帮我拿个箱子来，武叔浴桶就麻烦你了。”

　　看到老虎被洛云抱起，三人这才回过神来，听了洛云的话都先把心中的惊吓暂时放下，各自去忙了。等东西都收拾好了，梅姨将晚饭端上桌，一家人坐下来开始吃饭。洛云这才缓缓的把两个小老虎的来历说了，当然该隐瞒的还是隐瞒的最好。洛云也就没说他嚣张的当着黑狼的面把小老虎抱走了，只说看着黑狼离开，一时好奇进到虎穴中看了看，这才发现两只老虎，觉得他们没了母亲可怜，就抱了回来。

　　洛云没想到的是他这个理由听在梅姨一家耳中却是最好的理由。梅姨和武叔对视一眼，都认为洛云是因为自己失去爹娘，心自感伤，看到小老虎也没了母亲所以有了同病相怜之感。若真是这样，他们到真的不好再说什么了。想了想，还是梅姨先说道：“姨知道你可怜它们，但毕竟是老虎啊。虽说现在还小，但要是让村里人看到……”

　　这个问题洛云回来的路上就考虑过了，最后想了个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慢慢来。这小老虎除了皮毛，幼时的样子和山猫差不多。这时的山猫体型也大，很好解释过去。人们怕虎，却不怕猫。像沐儿刚才看到小黑老虎，因为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老虎，他直觉的认为就是山猫。所以洛云想弄点染料，把另一只小老虎标志性的金地黑纹毛皮染成全黄色，青黑色的那只就不用动了。这样慢慢养着，对大家说就是洛云捡了两只山猫养，慢慢的让村人们接触熟了，等将来体型样子藏不住了，大家接受起来也容易些。

　　反正总比直接告诉所有人洛云在养老虎的好。梅姨三人听了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将来实在不行，小老虎也长大了，就劝说洛云把它们放回山里就是。

　　于是，两只小老虎就这么在洛云屋里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