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中有虎（上）

　　《雲山志》大唐貞觀伍年第拾貳篇

　　記：時進肆月，全村皆忙。唯獨吾閑，不想于籬下礙人青眼。故，今日決定入山。——雲山洛雲

　　補記：原來山中真有虎，還是異種。奇哉怪也，吾且養之。——雲山洛雲

　　梯田在所有人的关注下完成了。当最后一箩筐土被填平，所有围观的村人围着田看傻了。当山泉水被引入田里，看着灌满水后没过脚跟的水田，族长二叔带着二爷爷和三爷爷站在旁边看了半天一言不发的走了。随后水田也正式进入武叔的管理范围，除草、插秧这些就轮不着洛云管了。

　　又过了无聊的一个月，一场春雨一场暖。全村人都在围绕着庄稼忙碌着，洛云在家却是呆得快发霉了。雨水增多，山里昼夜的温差还是比较大，潮气较重。这天早上又是雨后的艳阳天，武叔和沐儿早早的干活去了，梅姨一早就在院子里搭上了绳子准备把家里的被褥、棉衣晒一晒，去去潮气。

　　洛云帮忙把自己的床被搭上绳子，然后就无所事事了。看看天气十分不错，决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要不然自己也快要发霉了。跟梅姨说了一声，洛云穿着件宽大的青色绢衣，一条灰色的布带随意的在腰间系了一个扣，蹟拉着一双草鞋就出门了。

　　天暖以后不愿意穿那种虽然非常暖和，但却十分捂脚的皮靴子。所以就让武叔给编了一双草鞋，像现代拖鞋的样式，就大拇指和中指脚缝里传了两根草绳。武叔的手艺是不用说，不但细密解释而且选的草绳毛刺都很少。但无奈洛云脚底的皮肤也够嫩的，连点厚皮都没有，怎么踩怎么扎的难受。最后只能让梅姨又往上面缝了一层厚麻布鞋垫，洛云这才穿上了脚。

　　游荡在几乎看不到人的村庄，衣炔飘飘，闲庭信步的向山上走去，那气质风范就像一个游山的学子。倏忽间就来到了山上草亭，当洛云看到那四根柱子和没有草棚遮盖的木架子。洛云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里，略站了站，看了看山下山谷两旁的山坡上已经开始变黄的麦田，和忙碌的农人。洛云觉得自己真是被惯得懒，没有沐儿在，他实在是懒得去搭棚子，架炉子烧水。再说他也还不渴，也没觉得累。

　　绕过了山头，看着山后连绵的山林。洛云突然涌出了一种冲动，武叔和梅姨从没说过他不可以去后山，这山前的这一片风景他也看够了，该是继续向内探索的时候了。否则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他就快疯了。

　　想去，就不要犹豫。抬起脚就向着看到的树林中最大的一个树冠走去。

　　先走了一段下山的坡路，走在一条明显是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踩着石头越过一条溪流。刚进入山林之中，就看到一间小木屋。推开门看了看，凌乱的摆着些树墩、木枝，土砌的简陋小灶上摆着瓦罐、木碗，墙角还堆着些木柴。洛云四处看了看，觉得这应该就是村里像武叔他们这些猎人进山狩猎建的休息场所。

　　从矮桌上取了一个木碗，回到刚才经过的小溪旁洗去灰尘，舀了一碗水喝了，山上流下来的清凉泉水喝起来分外解渴。回到小屋放下碗，洛云捡了根长短粗细比较趁手木棍拿着，继续向树林里走去。拿着手里的木棍当登山棍，不过除了拨开茂密的草丛，洛云还真没觉得道路崎岖到需要用手。

　　走了不知道多远，沿途一人合抱的大树随处可见，树龄保守估计都在五十年以上。各种林鸟不时在树杈间隐现，间或草丛中跳出一只野兔，飞起一只受惊的五彩山鸡。从没有身处过这种完全的原始生态山林之中的洛云，看着那突然蹦到自己眼前的一只黄毛兔子发现他的存在吓了一跳慌乱的逃跑，结果大概是没看到身后是什么，一个转身，后腿一蹬就跳了出去，结果‘砰’！的一声撞在大树上。

　　洛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真实上演的‘守株待兔’一幕，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兔子，终于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响彻山林，惊起了更多隐藏在树枝绿叶间的飞鸟。仰头看着四周明明记忆中没有任何印象，但偏偏无论是视觉还是身体的感觉确实那么的熟悉，身处其中感觉是那么自然。

　　人从诞生起就是大自然中的一员，是人类学会创造后，慢慢群居离开了这种原始的环境。所以当人们从自己建造的房屋城镇中走出，回到山林中时，心情会觉得放松和愉悦，但面对已经陌生的山林还是会产生恐惧，因为无法在其中生存而产生的恐惧。但洛云却没有那种恐惧，似乎他本来就属于这里。

　　洛云走到那兔子跟前蹲下，用手指戳了戳那胖胖软软的肚皮，发现还有呼吸的起伏，看来只是撞晕了。洛云粗鲁的一把拎起兔子耳朵，看着兔子缩着四肢闭着眼睛悬在眼前，洛云眼中的笑意更浓了。突然间就开始拼命摇晃兔子，边摇边喊“醒过来！醒过来！”摇了没两下，那兔子就忍不住睁开了红色的眼睛，四条腿挣扎起来。洛云哈哈一笑，手一松，将兔子扔在地上。那大黄兔翻了个身，毫不犹豫的窜进身旁的草丛不见了。

　　洛云仰头看着树冠间露出的天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举手向天昂首大喊：“我回来了！！！”

　　兴奋完了，洛云平息了一下情绪，平缓了一下胸口剧烈的起伏。洛云带着满脸的欢喜笑意，轻快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故意碰在树枝和石头上来制造一些噪音。这样的行为如果让武叔他们来看简直就恨不得立刻把洛云绑起来，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森林里豺狼虎豹不是后世森林动物园里的珍惜动物。武叔他们每年进山不知道多少次，每年打的豺狼虎豹都是数是两位数的。当然老虎和熊这种相比之下更加凶猛和强大的野兽还是很少能猎到的，再说这种属于森林生物链顶层的生物，数量上也比较少。

　　正因为有这些野兽的存在，猎人是很忌讳在发现猎物之前发出过多声响的。野兽的耳朵和嗅觉永远比人类好，野兽在树林里的隐藏性也比人类强太多。所以谁先发现谁，往往决定了生死。

　　就算是村里所有强壮的优秀猎人们一起进山狩猎，也不敢向洛云这样故意制造噪音来惊动野兽。不过洛云显然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非常开心的做着想做的事情，故意的惊动树林的动物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这个树林，告诉树林所有的动物，‘洛云来了’，或者说……‘我回来了’。

　　漫无目地的前进着，绕过了一座小山峰，来到一个更广阔的山谷。说是广阔，其实也只是和相比较于之前看到的而言。李家村所在的云山原本离大道就远，洛云又是向着山南方向走，就更深入秦岭山脉之中。在人口相对稀少的唐代，这里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现代称之为‘无人区’。横穿秦岭山脉，就到了大唐的山南道，不过不走官路，想直接翻越山脉而过，放在现代都困难，更何况是这个最快交通工具是马车的唐朝。

　　山里的动物们显然没能理解洛云不断制造出的噪音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出现洛云意淫中的百兽夹道而迎的场面。当然，也不是一点好奇的动物也没有。洛云看到的，也看到他的都被他手中的木棍吓跑了。累计有一只梅花鹿，两只山鸡，一只啄木鸟。唯一没吓跑的是两只树上猿猴，这个人类的近亲可能比较能领会洛云的意思，在和洛云对视了大约一分钟后，向洛云扔了两个松果表示欢迎。洛云嘻嘻笑着摆摆手，捡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吃了。恩，还有点生，太脆，不甜。

　　而在洛云没看到也没发现地方，偷偷窥视过洛云的就多了。就像现在，在一只花豹转身离开后，又有两头山狼躲在不到十米外的灌木丛里偷偷的跟着洛云。

　　以洛云的身体力量，一头狼扑上来，洛云就得成为人家的腹中餐。但两头狼，包括之前窥视过洛云的山狗、野狐、猎豹、毒蛇都没有发起攻击。在跟了洛云一段距离后，就自动转身离开。假如洛云看到了这些，或者他就能够明白武叔曾经无意中说过的那句：沐儿进山或者还有危险，但云哥你去绝对没有问题。

　　不管怎样，洛云因为终日无所事事心中积聚的郁闷烦躁，终于在这种畅游之中消散。心情畅快的洛云决定以后只要没事（本来就无所事事）就每天来山里转一圈，全当散步了。

　　在一个小瀑布边休息了一下，喝了几口水，洗了把脸，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棕色的眼睛。两头山狼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洛云的对面，默默的看着他。洛云的手保持着抓着袖子擦水的动作，双方静静的对视着，谁都没有动。期盼了一路的洛云终于看到了他进山以来看到的第一种对人有威胁性的大型食肉动物，不过对方这样的出现还是让从没有见过这种在后世也是危险生物的洛云不知所措。或许，一切不像他想的那么神奇，一切只是全村人跟他开的一个玩笑；那么，他今天就注定要葬身狼腹了。

　　不知道这种对视到底持续了多久，但洛云觉得举着的左手已经有些酸麻快坚持不住，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臂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但洛云实在不敢先做动作，只能咬牙坚持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一米多高，一灰一黑的两头狼。而就在洛云的表情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时候，两头狼终于移开了视线，地下头饮着泉水。

　　洛云轻轻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两头狼确实不在注意自己，这才把手放了下来，又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发现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不过这应该不是水，而是汗。

　　不管怎样总算是第一次面对这些能够吃人的野兽，这样的经历也让洛云觉得格外兴奋。不过再兴奋，洛云也不想继续去寻找别的野兽了。仰望天空看了看日头，太阳已过头顶，差不多该往回走了。洛云拄着棍子刚刚站起，两头狼又同时停止里饮水，抬起头看着洛云。

　　刚刚蹲的腿有些麻的洛云经过刚才的事胆气壮了些，对着两头狼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就准备扭头走。没想到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野狼悠长的嚎叫，洛云一下子愣住了不说，两头狼也同时竖起了耳朵，扭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是一声狼嚎传来，这次要短促的多，两头狼再也顾不上理会洛云，转身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几个跳跃就蹿进树林消失不见。

　　洛云站在那里咬着嘴唇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脱了草鞋，赤脚淌过了清凉的溪水，踩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头上，甩了甩脚上的水，匆匆穿上草鞋，向着两头狼消失的方向跑去。

　　两头狼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至少在洛云这个没有任何猎人经验的小白来看就是这样，不过前行了大约百米，洛云还是找到了方向。因为低吼和撕咬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林里格外的清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走了近十步远，抽动鼻翼，空气中已经能够闻到淡淡的血腥气。看来打斗很激烈，洛云心里想着，放轻了脚步，打斗的一方肯定是野狼，另一方能跟三头以上野狼对打这么久肯定也是很凶猛的野兽。

　　冒然的出现在双方的视线中明显是不明智的，轻轻地踏着草叶，洛云忽略耳边传来的打斗声，仔细听着草叶被压扁踩断的声音。‘吼……！’响彻山林的吼声在前方响起，听到这包含着威严和愤怒的声音，洛云浑身一震。尽管前世在电视影片中听过一样的吼叫声，但那透过卫星信号和电路传出来的声音远没有这样近距离聆听所带给人的震撼和恐惧。

　　老虎……没有了刚才初见野狼的不知所措和担心害怕，此时的洛云心中真的有种莫名的兴奋，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不断在心中鼓动着自己，向着前方那危险地野兽斗场靠近。左手抓着木棍的指节有些发白，右手紧紧的抓着衣襟。又是一声嘶吼，洛云在一棵大树后蹲下身子，悄悄地探出头去，终于看清了场中的情景。

　　争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一头斑斓猛虎盘踞场中，将一只已经被撕裂肠肚的小鹿护在身后，锋锐尽出的虎爪压在一头死狼的身体上，怒吼着威慑着三头围绕着它的野狼。尽管它的体型是野狼的一倍，但群狼的围攻下，腰背上也已经是鲜血淋漓。三头野狼中有两头就是刚才跟着洛云的那两头，它们刚刚参战，身上都还没有什么伤口，另外的那一头灰色的野狼身上已经挨了几虎爪。

　　洛云看着场中的情势，除了感叹老虎确实不愧是号称兽中之王，这种赫赫凶威不是野狼能够比的。不过洛云也觉的很奇怪，按说这两种野兽应该是不会出现这种殊死搏斗的。一个是独行王者，一个是擅长群殴的战士，双方都很清楚交手讨不着便宜，怎么会因为一头鹿就打起来呢？更何况这春天的树林里怎么会缺食物，洛云都碰到了那么多兔子、山鸡的。估计原因应该是出在死去的那头狼上。

　　“不知道如果我出的话，这些野狼会不会给我个面子不打了呢？”洛云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刚刚还被人家两头狼吓得不敢动弹，现在就想让人家给自己面子，凭什么啊。

　　不管洛云在这里的胡思乱想，场中的双方经过短暂的休息，再次开始了厮斗。洛云被这种充满原始自然气息的野蛮战斗方式震撼的热血翻涌，不得不说人类血液中都沉淀着这种嗜血搏杀的好斗因子。如果手里不是这么一根木棍，如果手里有一把剑，此时的洛云一定会忍不住冲出去干预这场战斗。

　　不知道是不是洛云这种强烈的意志真的传给了争斗的双方。在老虎付出两块皮肉的代价打伤了刚刚参战的两头野狼，在犹豫了一阵之后，三头野狼终于决定撤退了。没有任何的拖拉，三头狼步调一致的缓缓向后退开几步，拉开距离后迅速的转身逃进树林中远去。

　　已经浑身是血的山中王者依然威武的瞪视着三个敌人的逃跑，直到气味消散。这才四肢一软扑到在地，没有发出哀鸣，只是默默的舔舐着身上的伤口，清理着伤口。洛云已经从树林后站了起来，不过并没有走过去，已经受伤的老虎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洛云默默的看着，就像刚才心中突然出现的冲动一样，此时的心中也有想要出去帮助它的帮助，但脑中总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这是自然的法则，不是他应该干预的！洛云紧紧的撅着眉头突然很厌恶心中的这种理智，似乎不能凭本心做事让他很不愉快。但又觉得不干预是理所当然，心中两种矛盾想法不断挣扎着，让他有些困惑。场中老虎在舔舐了伤口后，没有再停留，叼着死鹿有些踉跄的离开了。洛云走到遗留在地上的野狼尸体旁，头后面脖颈上一个深深的伤口，一击致命，没有别的伤口。看来不是老虎仗势抢了野狼的食物，就是野狼仗着数量多，想蹭老虎的猎物，然后引发了血战。

　　洛云在这边看着狼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场争斗还没有结束。想起之前在溪边看到的那头狼，心中明白这种生物报复心特别强。此时老虎明显已经受伤了，但这树林里的野狼恐怕不会就剩那四头了吧。洛云正在这边发愣，树林里传来一阵草木的‘莎莎’响声。洛云抬头看去，被血腥味吸引的野兽终于赶到了。一头黑色花纹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在洛云面前站定，一对宝石一样的瞳孔看着洛云。有了和野狼的经验，在加上刚刚看到的一场大战，洛云一脸淡然的和花豹对视着。

　　花豹张开嘴吐了吐舌头，在洛云开来像是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见猎豹上前一步，抬起一只前爪在狼尸上按了按，然后继续看着洛云。洛云愣了，忍不住觉得好笑，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退后了两步，手一摆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示。然后就见花豹毫不客气的一口叼起狼尸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