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谁记曾经

　　身边流云浅浅淡淡，冽寒的风刮在脸颊上微微生疼，柳梦璃眸内酸涩，溢出的泪缓缓飘逝在抓不住的空气里。

　　那墨纹，实际就是索命纹。

　　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多了这么一条痕迹的。那时她也不太在意，倒是奚仲注意到了，觉得那墨纹蹊跷，便私下去翻阅了不少古卷。

　　然而古卷上记载着，这是极少梦貘才会遇上的凶兆。

　　这就要牵扯到许多年前。当时的幻瞑界，其实不止只有梦貘一族居住于此地。万妖也是任意出入，总归梦貘族管制。

　　万妖之中，除开梦貘族，就数墨狐族群最有威望。

　　起初大家都和和睦睦，并未因种族不同而产生多大隔阂。然而过了几百年，墨狐族群渐渐生了二心，认为像梦貘族这般圈守在幻瞑界里，碌碌无为的活下去，倒不如出去闯一闯。

　　此心一生，难以回头。

　　当年众妖知道墨狐有这个想法后，同有不甘者立刻纷纷响应。梦貘首领最初企图压制，怎知墨狐族对于此事策划已久。首次压制无果后，梦貘首领希望与墨狐族群谈一谈。

　　墨狐族群首领法力虽不及梦貘，但梦貘天性却不及狐群狡诈狠辣。

　　墨狐首领是怀揣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前去与梦貘首领商谈的。

　　至于之后，则是墨狐首领死去，而早就内定好的新首领便立刻带领生二心的众妖趁乱逃离了幻瞑界。梦貘首领虽保住一条命，可是一想到妖类已离幻瞑界，天下即将大乱，自己难免自责，最终也因心力交瘁而死。

　　墨狐首领在临死之前曾动用禁法，使得墨狐族与梦貘族世世羁绊，百年一遇。若是遇上，二者只能存活其一。

　　那墨纹，便正是此羁绊的具象化。

　　而所谓羁绊，说来便是在禁法下的墨狐与梦貘掌心会同时生出一条墨纹。随着妖自身的渐渐成长、修炼，法术自是各有所长。直到两妖相遇，法术强者便会噬掉弱者，成为统领妖界的新首领。

　　柳梦璃只知自己的命数羁绊是一只道行已过千年的墨狐。至于那墨狐身在何方，她不想去知道，更不想去寻找。

　　她只是想着，就这样等着寿命消耗殆尽。

　　慕容紫英微一侧头，青丝顺风乱散。发隙间，见柳梦璃正轻闭着双目，眼泪落了满颊，心竟猛地一疼。

　　“梦璃……”

　　“……嗯？”柳梦璃侧过身去挡住自己的脸，顺道用衣袂拭去泪水道，“没什么，我还好。”

　　“……”慕容紫英转回头，半合双目。

　　还好？梦璃，为什么你总是要以一副很坚强的样子示人？以前是对天河、菱纱，而现在又是对我。

　　柳梦璃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声调轻声道：“紫英，怕是我以后不能再与你一起寻救菱纱的法子了。你一定要……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何不能与我一起？”蓦地转了音调，改口，“我们，是挚友。”

　　“与挚友无关，我该回幻瞑了……出来已经有些时日，幻瞑界事务始终得需要解决。”

　　慕容紫英悄叹一口气，心里万分徘徊。继而又抹去心中杂念，终于有了决定。

　　在柳梦璃即将把话说完之际，他略挥衣袖。鎏紫剑身瞬破雾花，向云下落去。下落之地，竟是醉花阴。

　　此时正是花开季节，四处娇色染满了这一方小小天空，使得整个醉花阴看起来都是那么朦胧。如锦似霞的花朵垂下，一丝一绦就在眼前，似乎唾手可得。

　　故地重游，柳梦璃心里顿时悲喜交加，不由自主的离剑前行几步。迎着长绦密垂的枝条，她更是情难自禁的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想去接住在身边飘落的花瓣。紫色裙摆微微卷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与飘浮的粉色披帛犹如蝶舞。

　　慕容紫英在一旁看着，思绪与现实却分割成两半。却又藕断丝连般的，难以彻清。

　　六岁那年，自己也还是个顽皮的孩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凤凰花依旧是开着。”柳梦璃轻踮莲足，伸手稍托起一簇花苞柔声道。慕容紫英“嗯”一声，随口便接道：“应该是在等着故人。”

　　“故人？”柳梦璃一怔，瞬间想到了玄霄，不免颔首叹气。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凤凰花，人却是不见影踪。

　　“杳杳灵风，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她低喃。

　　然而，柳梦璃瞬间又反应过来。抬袖掩口，不再多言。

　　慕容紫英知是自己失态，低咳一声，神色颇为不自然。沉寂稍许，他道：“梦璃，这次……别回去可好？”看到柳梦璃眸内的讶然，他又添上一句：“我是指幻瞑界。”

　　柳梦璃知他素来不爱争取些什么，这次开口挽留，可能也是他唯一一次，难免心烦意乱，不留神说破：“幻瞑界，其实我已托予奚仲、归邪二使。”抬手一拂鬓发，侧身，“我不过是个挂名宫主，他二使自然比我更有心有力去管制幻瞑界，我也相信他们。所以自娘去后的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幻瞑辖内的幻溪陵。”话至此处，柳梦璃哀了双眸，轻抚上掌心墨纹。慕容紫英顿时想起方才在韩家村发生的事，也不在意她先前撒的谎，忙是问道：“你掌心的墨纹是什么？”

　　“嗯？不是什么……”她略抬头，见他一脸不相信，又解释，“只是梦貘族的一些特征罢了。”

　　“告诉我实话。”

　　柳梦璃迎着他严肃的双目，竟一下子语塞。别头又是一拂发，缓缓走到一株凤凰花树下。

　　“你说过引我为挚友，挚友就应该同甘共苦……”慕容紫英故作轻松而谈，然心中却早已五味杂陈。

　　挚友，那么强硬的两个字，他那么讨厌的两个字，如今却可笑的成了他挽留她的话头。

　　柳梦璃默不做语，只是对着树下一方黝黑矮石边，挥袖幻出些石桌石凳，继而坐下了。

　　司幽随心念一动，顿现怀中。柳梦璃微颔首，素手按上空弦，轻唱到：

　　碧瑶锦瑟空绻响，泪凝睫，指翻飞奏无弦乐。愁绝，哀丝缚花香难发。雨霖铃，檐下还留几多情？

　　叹是旧恨上眉心，君兮归兮未有期。杜鹃压枝洒血啼，天兮水兮一线离。

　　独不见，阁内乐谣何堪停？长相思，漫漫长夜烛花落，天又明。

　　“这曲子……你……你原来还记得……”慕容紫英怔愕。

　　“嗯？！”柳梦璃应一声，蓦地脸色一变，大骇，“这曲子除了他，该是谁也不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