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梦回开元作者:西门无烟时间:2020-12-17 19:05:20
两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村里冯德茂的儿子冯二狗。
冯德茂家是村里的首富。当然,对于冯家村这个小村子而言,首富也不过就是能吃饱饭,隔三差五能吃上顿肉,过年全家每人能置上一套新衣裳而已。这一切,要归功于冯德茂。据说他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借此,冯德茂在城里粮食铺当上了小伙计。当然,每次说此他爹来,冯二狗总是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爹是开铺子的,将那小人得志的神态,演绎得十足十,更是把旁边围着的小顽童门唬得两眼小星星冒个不停。
冯二狗今年十五,和秋娘同岁。本来上面还有个哥哥,可惜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他爹担心他重蹈他哥的覆辙,就听从道士的劝告,给他取了个贱名,希望能好养活,说是到了行冠礼的时候才能改名。所以这几年,大家都是二狗子二狗子的叫着。好在他也没有辜负他爹的期望,生下来起就白白胖胖,壮得像头牛。凭着他爹教他认过有限的几个字,一有机会就卖弄。最喜欢编顺口溜开别人的玩笑,是村里一等一的捉狭鬼。
秋娘羞红了脸,连忙放开柳冬的手,接着要过去撕冯二狗的嘴。
柳冬笑着止住秋娘,对冯二狗说:“二狗子,炮子枪你不想要啦?”
冯二狗平时老见到秋娘有好玩的物事,很是羡慕。于是就成了柳冬的跟屁虫,老缠着让柳冬给他做着做那的。这两天,冯二狗又迷上柳冬做的炮子枪了。这东西非常神奇,一根小铁杆弯下去,把火yao往里灌少许,一合,再用力一握,就听啪的一声,火yao就炸了,同时火花四溅,煞是好看。看着简单,可冯二狗不会做,只好磨着柳冬了。
冯二狗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现在一听柳冬用炮子枪威胁他,马上耷拉下脑袋,软语求着:“冬儿哥哥,我错了,秋娘姐姐不是你媳妇,我是,我是还不行么。”
柳冬一听乐了,笑道:“那也不用,去,找根烧过的炭条来,让我给你画个狗子。”
冯二狗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烧过一半的柴火棍,还冒着火星,看来是找现成的炭条没找到,零时现烧的。
“难为你了。就冲这,待会一定要给你画得好看点,哈哈。”转身把炭条在小水沟里浸熄,在岸边的干草丛里擦干水迹,挪过冯二狗的脸,开始作画。
柳冬在冯二狗的额头画了两只乌龟,可说是乌龟,神态又像两条狗,屁股坐在后腿上,舌头耷拉着,怒目圆睁。接着,他又在冯二狗的右边脸蛋上竖着写了四个字“吾乃二狗”。最后,在其左边脸蛋上也如法炮制“不是烏龜”(注)。
冯二狗不知道写了什么,柳冬一边写写画画,他还在一边龇牙咧嘴地作怪。一旁的秋娘已经笑得趴下去了。
终于写完龟字的最后一笔,柳冬把炭条随手一扔,两手手掌上下下互拍了几下,抖掉掌心的灰尘,接着对冯二狗说:“好了,二狗子,真好看,这下你看上去顺眼多了。去,这村子里有小孩子的家,从东到西给我走一遍,还有,一个时辰内不许擦掉啊。回头我还要找人问的。要是有人没看到,或者是听说你提前擦了,你那支炮子枪就别想要了,知道不?”
冯二狗认命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柳冬拉了秋娘正要离开,忽闻一阵笑声传来。柳冬循声望去,却见一名皂衣公差弯着腰,正笑得声嘶力竭。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柳冬还是第一次看见官府的人。尽管不知道对方品级如何,可难得的是对方也是个懂得欣赏、知情识趣的妙人嘛。
看在知音的份上,柳冬冲他友善地笑了笑,转身欲走。
“等一下。”身后那名公差唤了一声。
“什么事?”柳冬转身。此时,那公差已经直起身子。柳冬这才看清那名公差的模样,中等个头,四十来岁,腮边挂着一颗黑痣。
“敢问这位小哥,你识字?”公差说话很和气。
“是啊,怎么了?”柳冬有点纳闷。
“没什么。”那公差冲柳冬客气地一拱手,转身离去。
秋娘家在村子的西头,柳冬过去要从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门口路过。柳冬一边跟遇上的人打招呼,一边胡乱思索刚才的事。
那公差为什么一脸诧异的表情呢?难道是觉得我创意不错?不至于啊。要不就是我的画举世无双,前无古人,后有吴道子、阎立本?西村捉鬼画符的道士要哭了。再不就是,我这具身体其实以前是颜真卿的?倘若真的是如此,颜家就要开始清理门户了。
哦,对了。柳冬冥思苦想,终于回忆起,那位公差问的是他是否识字。是否识字,这个问题柳冬以前所处的年代根本不会有人向他问起的。像柳冬这个年龄段的人,不识字的恐怕在全国都是凤毛麟角吧。可是在这个时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冯家村上面几辈几十号人加在一块,识字的就只有冯德茂一个。自己这一辈么,除了自己,就剩下冯二狗算是文盲中的秀才了――尽管大部分常用字他都不认识。
这个年代的识字率真的是很低啊。
那现在应该是什么年代呢。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柳冬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历史上哪个年代。他平时也曾跟很多村民在闲聊的时候打听过,得到的答案大多是,我们现在是大唐,是什么皇帝一概不知。至于地理位置嘛,这里是冯家村,我们属于安平县。见识广一些的人顶多提到,他们安平县属于深州。再往上就不知道了。要说村里见识最足的应该算冯二狗的老爹冯德茂了。可惜他活计很忙,平时很少回家。柳冬也没有机会问他。
深州是什么地方,柳冬可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看来这个地方在后世不算太出名,或者是后世该地已经改成了另外一个名字。柳冬本来倒是有点怀疑是深圳,可一看地理和气候环境明显不像嘛。
柳冬急于了解这些,倒不是有什么念想,只是依着前世的习惯而来。柳冬前世的时候,游子们离开家乡,可以用电话联络。农村老一辈的人读书不多,孩子说一个地方,老人们可能没有什么地理上的概念。这个时候,孩子就可以开始打比方了。比如说,老人去过附近什么城市。孩子就可以跟他们说,我现在所处的地方跟家里的距离,有几个家里到那个城市那么远。这么一说,老人们就明白了,哦,这么远啊,那路上可得给骡子多准备点草料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别走了一半,牲口没吃的了,路上可不好找吃的。
要是游子远赴海外,若是父母文化程度足够的,可以跟他们说,我这里是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若是父母见识稍差,那就得说,我们这在南北方向上跟北京差不多。父母赶紧说,哦,那里贼冷啊,记得多穿衣服,热九冻四啊。游子赶紧安慰道,没事,我们这是海边,冬天都不用穿毛衣呢。其实,不管父母能不能听懂,听说他们孩子跟他们之间的相对坐标这一事情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他们会觉得,哦,至少地上有那么一根线。沿着这根线往前走,总能见到自己的孩子的,不管需要走多久。。。。。。
可是,年迈的父母啊,你们的孩子现在跟你们隔的可不仅仅是几万里的空间距离啊。一千多年的时间间隔,可能意味着我们已经是参商永隔,再见无期了。不过,时间不也是一种坐标么。若是能知道现在的确切年代和地理位置,若是能将之托梦于二老,对他们而言也未始不是一种安慰吧。
早知道,刚才跟那位差人打听一下就好了。可又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合适。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实在太过贫乏。就算公差肯告诉自己现在的年代,自己也多半总结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的。毕竟,现在的时代一般是以皇帝的年代纪元来表示。而自己对唐朝时代的了解,大多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帝的称号了,比如说唐高祖、唐太宗、唐玄宗什么的。而这些称号,却是这些皇帝的庙号,那是下一任皇帝和大臣们对前任皇帝盖棺定论的称号,皇帝生前是无从得知的。所以,现任皇帝的庙号还没出现呢。我总不能扯着那位公差说,能告诉我先帝是哪一位吗?
柳冬脑子里就这样胡思乱想,没留意眼中的泪已经快流到腮边了。旁边秋娘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冬儿哥哥,你怎么哭了?”
柳冬举手挥了挥衣袖,借机擦掉泪水,强笑道:“没有呢,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村西口,就到了秋娘家。秋娘家也不甚富裕,可比起柳冬的小茅屋还是要好上许多的。三间房子一字排开,墙皮已经褪色了。外面用碎砖头和竹木相间的篱笆围出一个小小的院子。从外面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院子里草长荆棘丛生,想是冯七婶平时事忙,没空打理。三两只鸡在其中时出时没。一条瘦骨嶙峋的大黄狗趴在围墙根上晒太阳,见秋娘过来了,立时起身,摇着尾巴往秋娘身上窜。
“大黄。”秋娘抱着大黄狗,亲昵了好一阵子,这才放开,和柳冬一起走进院子。
进得门来,但见冯七婶在院子的一角扯了根麻绳晾衣服。冯七婶转过身来,见是柳冬,和蔼地一笑,口里招呼道:“冬儿来了,快坐。”
冯七婶不过三十许人,艰辛的生活就已经在她脸上刻上了永久的痕迹,这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不过斯人温婉娴静,一举一动都透着点秀气。
秋娘已经搬了把椅子过来了,柳冬应了一声,接过椅子坐了下来,问道:“七婶,找我来有什么事?”
冯七婶捶了捶腰,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在柳冬旁边,右手撩了撩额边短发,跟柳冬拉起话来:“冬儿,最近活计不多,没少饿肚子吧?”
柳冬心里应是,口中却说道:“还好了。”
冯七婶笑了笑,续道:“以后到了吃饭的光景,就过来跟我们娘俩一块吃吧。”
柳冬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说道:“七婶,这怎么可以?”冯七叔不在,缺少壮劳力的冯家,日子本就过得凑合。这一点,从秋娘有些苍白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那是营养不良的表现。现在要是再添上自己一张嘴,日子可就越发艰难了。
冯七婶伸手把柳冬按回椅子上,说道:“傻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再难,也有口饭吃,难不成就让你这么饿着?再说了,你七叔不在家,家里冷清得很。你过来了,我们娘俩也热闹些。”
边上站着的秋娘也接着话说:“是啊,是啊,冬儿哥哥过来最好了。”
柳冬见她们娘俩说得真切,再加上确实过得艰难,不好再推脱,只是在心下感动不已,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注:柳冬当时写的当然是繁体字的“烏龜”二字。不过为方便读者阅读,本书以下章节再遇上同等情况者,均以简体字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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