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燕云遗恨作者:烛鸣时间:2021-08-15 11:31:17
燕云十六州为契丹所夺后,契丹贵族纷纷抢占土地,瓜分人口,寰州属耶律察割所辖,寰州知州刘彦昌为讨好上司,强占百姓土地,为其圈造牧场,以供游猎,朔方村也在征收范围内。
元宸刚刚过了两年太平安生的日子,还清了地主的农役,手里拥有了二十九亩田地。去年,他更是积蓄不少余粮,娶妻卢氏。妻子怀胎数月,夫妻二人静待孩子降临,日子还算美满。
可偏偏此时祸从天降,县令纠集官府人员,强行捣毁农田,圈地放牧,搞得民怨沸腾。
元宸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年的田地在他眼中与性命无异,衙役捣毁农田,便如夺他性命一般。为此,元宸忍不住胸中怒火,投身农民起义,反抗官府压迫。
县令强行镇压,朔北镇随即发生暴乱,民变中元宸被一名衙役的木棍击中百合穴,登时血如泉涌,立毙身亡。
本来官府圈地是要给补偿的,根据土地肥沃程度分别赔偿一至三钱,但官府又明令颁布,一切阻挠或破坏圈地者不予补偿。元宸属于民变参与者,固然一钱也得不到,卢氏含泪埋葬了夫君的尸体,依靠着积攒的余粮艰难度日,多亏她善于缝补,找了份杂活,勉强地活着。
直到元无俦诞下,使得本就清苦拮据的日子愈发艰难,杜氏照顾儿子之外还需做工,积劳成病,不知不觉中已染痼疾,真乃‘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元无俦天生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却沉默寡言,且平日里喜怒无形于色。
这孩子不愧是帝室之胄,才八岁左右,长相便异于常人。一张甲字脸,散发飘然,天堂饱满,浓眉深目,鼻梁高挺,颧骨微隆,嘴唇宽厚,透出一股临摹不出的威武英气。
“无俦”并非父母所起,乃有一段机缘巧合之趣闻。
杜氏怀孕后,元宸一直苦思,不知如何取名。正赶上秋分时节,元宸收完麦子准备赶赴马邑城讨个好价钱。
马邑城高墙固,长约二百丈,宽约百丈半,高约三丈,厚约二丈半。昔秦人筑城于武周塞以御胡,城将成而崩者数矣,有马驰走周旋反复,父老异之,因依而助,城乃不崩,遂名马邑。
马邑城有护城河环绕,河宽三丈有余,城外西侧,百丈外植有密林,其余皆为一马平川,虽僻于一隅,实为边陲要塞,陷于频遭兵燹之祸,人口不越十万。
汉武帝对匈作战启于马邑之谋,以聂壹为谍,引匈奴主力入马邑,遣数倍于敌之重兵围之,欲全歼匈奴十万大军。不料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军臣单于狡黠如狐,终发觉异样,率大军狂遁。自此,‘马邑’闻名天下,马邑城也成为历朝历代的军事重镇。
元宸于东门驰入,行走匆忙,忽觉背后遭人拍击,驻足后压低右肩,斜颈而视。他诧异道:“怎是一位算卦道人?”
只见这道人长须美髯,白发紥束,眉宇之间尽显沧桑褶纹,双目清澈透亮,身体矫健硬朗,别有一番仙风道骨。他左手执一铜铃,右手拿一杆幡,幡上写着‘卜命测时,吉凶祸福’,肩上负一褐黄色背箱。
元宸看其装扮,自然不敢怠慢,忙放下手中粮食,谦卑地侯声:“老先生有何赐教?”
老道双目如炬,问道:“请问阁下,家中夫人是否有孕在身?”
元宸惊诧:“老先生如何知晓?”
老道轻抚白须,不予理睬,接着说道:“汝儿虽为帝胄之后,却注定一生风雨飘摇,孤苦伶仃,可悲可叹啊!”
元宸更觉疑惑,随即连连追问:“老先生怎知我妻子肚中是男孩?又怎知道我元家过去?”
老道双眼闭合,摇头曰:“天机不可泄露,祸福本有命数。”
元宸只晓得刚才几番交谈,老道所言句句精准,不由他不坚信,心里更加敬重。
他接着又问道:“老先生可否赐我儿名讳?再破解我儿厄运?”
老道摇晃起左手铜铃,右手掐指捏算,沉吟片刻,回声道:
“此子造化非凡,亦显绵延之寿。只不过一生所重,皆随风而逝,虽有诸般劫难,却亦能逢凶化吉,勿需多虑。道家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阴阳和合而生万物,然万物终须道法自然,万事万物自是强求不得。汝子执着奋进,多求不应,内心终归虚无,因此取一‘无’字。汝子未生而丧父,未冠而丧母,有侣而无伴,有友而多畔,故而再添一‘俦’字。”
“元无俦。”元宸反复默念名字,进而埋头沉思:吾子既然能保平安,也算大幸矣。虽有诸多磨难,终究逢凶化吉,命格也是吉相,不错不错。即便孤苦一些,也总比没命要强罢,心下堪以告慰。
猝然间,他忽有大感不妥之处,骤然询道:“老先生,你说吾儿‘未生而丧父’,可是真的,如若真的,可有办法破解?”
语音未止,却发现老道早已消逝在茫茫人海之中,周围空留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一如往日,元无俦早起上山砍柴,傍晚归家。
他沿着栅栏缓缓慢行,轻轻推开柴扉,“娘,我回来啦!”一声清亮的叫唤,却没有回应。
按常理说,卢氏定会慈祥地笑答“俦儿,娘做好饭了,快来吃吧!”可今日竟无人作答,不安的心理促使元无俦当即甩下背上干柴,健步如飞般冲入茅屋。
却见屋内空无一人,灶火仍在燃烧,想必娘刚离开不久,应当在不远处,无俦心里估量着。
于是,他转身向屋后柴垛奔去,仍旧未见母亲。无俦心里越发焦急,两腮处汗如雨下,忧心如焚。
“俦儿”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由拐角井旁传来。
无俦赶忙冲向水井,只见卢氏趴在井边,身边水桶已倒,桶中的水汨汨流出。
无俦急忙扶起卢氏,呼唤道“娘,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卢氏渐渐缓过心神,微弱地说道:“没事儿,俦儿,娘不小心摔倒了,有些头晕。来,扶娘进屋里去。”无俦连连点头,搀扶着卢氏走进屋中。
不一会儿,无俦将煮好的热粥盛了一碗,端到母亲面前,对着躺在炕上的母亲轻声唤道:“娘,喝粥了,俦儿喂您。”
卢氏面色苍白,憔悴不堪,强撑着微笑说:“俦儿乖,娘没事的。”
无俦摇了摇头,执拗着非要亲手喂母亲。卢氏无奈,只好听从。喝了两口热粥后,卢氏示意不想再喝了。于是,无俦放下碗勺,泪眼盈盈地望着母亲,满是担忧之情。
卢氏伸出右手,抚摸着无俦的头,充满慈爱地说着:“俦儿,都怪娘不争气,让你跟着我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别家的娃儿在你这年龄早就在私塾读书了,可娘没钱,供不起你读书。你怪娘吗?”
“娘,您别说了,俦儿从未怪过您。俦儿只恨自己不能担起家里的重任,让娘不能享受荣华富贵,还要劳累娘生病,让娘担心牵挂,俦儿不孝。”说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洒落下来。
“俦儿,你乖巧懂事,为娘知道你孝顺,年纪轻轻就得干着重活,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娘且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能坚强的活下去吗?”卢氏说道此处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不,我不要娘离开,我不要,永远都不!”无俦斩钉截铁地反驳着,说完竟将牙齿深深嵌入下唇中,仿佛在以弱小的身躯反抗着命运的不公,同时伸手擦拭着母亲面颊的泪珠。
卢氏心里极是难过,但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必要在自己油尽灯枯之前交代好一切事情。最重要的仍是放心不下无俦,毕竟他才八岁,放手让他漂泊世间,孤苦无依,任哪个母亲也万万做不到啊。
无俦与母亲相视着,沉默不语,就这样定格了最后离别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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