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小时以后,警察终于来了。邻居们都围到门口来,协助警察调查。
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堂屋,只有我和族长两人陪在警察身旁。
我把电灯打开,屋里亮堂起来,外祖父身上那一袭长裙更加鲜艳夺目。
三个警察进了屋,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阴沉着脸,但我分明听见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警察在屋子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绕着尸体转了几圈,拍了些照片之后,就把尸体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这时我看见外祖父慈祥的脸庞一如往昔,没有扭曲变形,也没有半分痛苦之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不见伤痕,只是两眼大睁,空洞得像深渊一般。
一个领头模样的警察蹲下去,用戴着手套的右手翻了翻外祖父眼皮,声音冷漠地说:“死了。”
我心急地凑过去,问道:“怎么样?能看出来凶手是谁吗?”
那警察白了我一眼,显得不耐烦,兴许看在我是遇害者家属的份上,故而没有发作。
他解开尸体上的红色裙子,忽然叫道:“奇怪!快拍照!”
我从旁边瞥了一眼,见到外祖父身上的大红长裙被拉下来,里面露出一件泳衣!
族长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怪事,他怎么会穿泳衣?我记得白老三不会游泳的,何况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族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在我记忆中,外祖父从来不下水游泳,而且家里也没有这样一件泳衣。
那警察皱紧眉头,接着检视尸体。他用手电照着,看得很仔细,就连头发也被扒拉开,一寸一寸地摸尸体的头皮。
我和族长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警察能发现点什么。
只见那警察眉头拧成疙瘩,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摇着头道:“除了手上和脚上有明显勒痕,尸身上没有半点伤口,真是怪事!”
另外一个警察要搭腔,却被制止了。这领头的警察挥一挥手,吩咐道:“阿辉,你先向邻居们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阿诚,你通知局里来几个人,把尸体运回去,等着法医进一步尸检吧。”
那个叫阿辉的警察,走到院子里,高声喊道:“有没有人在案发前见过死者,或者任何可疑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们。”
小镇上的人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都缄默不语,唯恐惹祸上身。
我看见白二婶瑟瑟缩缩站在院门口,脸色寡白,嘴里零零碎碎念着些什么,忽然想到了她对我说的话。
我慌忙对阿辉说:“警官,白二婶说今早看到两个外地人来找过我外祖父!”
阿辉叫了几遍白二婶,却见她愈发畏缩不前,就有些气急败坏,吼道:“大婶,你怕些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嘛!”
白二婶在这一吼之下,茫然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一想……”
那领头的警官走向前,对白二婶道:“大婶,别急,你慢慢想!我看你今晚受了惊吓,明天再到局里来吧。”
这时,运送尸体的警车到了。警察们七手八脚将尸体抬上车,那警官打了个手势,他们就撤了。
临走时,阿辉让我明早也到局里去做笔录。
邻居们纷纷安慰了我,也渐渐散去了。白二婶被家人接了回去,她看上去虚弱不堪。
族长从家里给我和朱婷端来饭菜。我们都没有心思动筷子,形影萧索地坐着叹气。
族长回去时,我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浑身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
朱婷站起身,搀着族长说:“我送您回去吧!”
族长推辞半天,见盛意难却,便说道:“真是个好女娃!”
朱婷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正心焦,便有些责备她。
她抱着我,委屈地说道:“人家去打了个电话,向辅导员说明你的情况,帮你请几天假。谁想到公用电话那么远!”
当时的大学生很少有手机,都是用公用电话。
我搂着朱婷,心里有了一丝暖意,这世上还有人依旧关心着我。这让我或多或少有了些许安慰。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凌乱的梦,清晨醒来时头痛欲裂。
朱婷早就起了床,应该是买早点去了。我倚在床头,点着了一支烟。
这时候,只听见窗外一阵吵闹声,还夹杂着几声哭泣。
我探出头去,看见朱婷正急急忙忙跑进院子里,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朱婷喘着气说:“白二婶……白二婶死了!”
白二婶死了,死得很突然,很蹊跷。
我来到大门口,见许多人围住白二婶家的茅厕,探头往里看。很多人捂住口鼻,眉毛皱成了一团。
我挤到人群里,只见白二婶倒栽葱似的掉在粪坑里,只露出了双腿,身体还在缓慢地往下沉。
粪坑周围蠕动着很多蛆虫,粪水溅到墙壁上,看来白二婶在死前挣扎了很久。
几个警察正站在粪坑边,指挥村民们打捞尸体。
那个叫做阿辉的警察见到我,点了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问道:“怎么回事?”
“不好说啊……”阿辉欲言又止,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阿辉的意思,不能轻易地下结论。
农村那时的茅厕,粪坑都是裸露在外,并不能排除失足的可能性。
但我心里难以释怀,这样一来,白二婶就没法到警局录口供了。难道这是杀人灭口?
我想到昨晚白二婶失态的情景,头皮就一阵发麻,身上起了很多鸡皮疙瘩。
阿辉似乎跟我想到了一起,无奈地对我耸一耸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白二婶的小女儿,趴在父亲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邻居们围在一起,都沉默不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村里就死了两个人,任凭谁都会感到不安。
这时,我听见白二婶的丈夫正痛苦地对阿辉说道:“快天亮时,她起来上厕所,没想到……”
阿辉劝慰道:“节哀顺变!还是等尸检过后再说吧。”
白二婶丈夫忽然激动起来,叫喊道:“还尸检?别浪费时间了!我告诉你,这是杀人灭口……”
白二婶丈夫看向我,他眼里哀痛和恐惧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凄凉。
“对,这就是杀人灭口!你们得赶快破案,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人群里吵嚷起来。
然而吵嚷声渐渐小了下去,人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都慌忙回了家,紧紧关闭了门窗。
看来在潜意识里,人们都倾向于认为白二婶的死亡并非意外失足。联想到我外祖父诡异的死亡方式,这不得不让人产生警惕。
仿佛一时间,这小镇就成了不祥之地。
阿辉尴尬地摇摇头,对我说:“你现在跟我到局里去一趟,有些手续还需要你来办理”。
我答应着,看向朱婷。朱婷抓着我的手臂,眼睛有些红肿,她疲惫地说:“我有些头痛。”
没想到第一次带她回家,就让她经历了这样离奇诡异的事情。我心疼地理了理她飘散下来的刘海,说:“你在家等我吧。这是大门钥匙,你拿着,进出方便一些。”
等我离开警局,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急忙往家里赶去,远远就见朱婷等在门口,还朝我挥舞着一块红丝帕。
我小跑过去,快到门前时,忽然瞥见临街窗前似乎有人影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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