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兮颜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顺从地收起兵器,吕青野将三只响镝递还给她,率先上了马车,其他三人也跟了上去。马车被踩得稍微震动,破烂的半扇车门吱吱嘎嘎,梅兮颜看着最后一人的背影,双眼眯了眯。
吕国世子来偷袭她,不知是屠一骨的安排,还是他自动请缨,无论哪种,都是大事件。
抖一抖缰绳,梅兮颜一马当先,后面跟着马车,之后是另外三位战士。速度不快,每经过一个越国士兵身旁,都要用马刀重重刺在越兵的咽喉、心脏等重要部位,确保他们必死无疑。
左寒山坐在车里,透过只剩一半的车门,看着可恶的白甲战士在外面以赶尽杀绝的手法清理战场,咬紧牙根,面若寒霜,眼里尽是恨意。右手一直握在腰间的刀柄上,恨不得马上能冲出去,把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千刀万剐。
行了一段,梅兮颜等与前面的九名骑兵战士汇合,勒转马头回看来时路,白色雪地上死去的尸体和殷红的鲜血已然冻结,又被风雪覆盖起来,渐渐变成一块一块白色的雪包。
从伏击开始到反伏击结束,似乎就是纵马在这段伏击山路上跑了个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马车中,左寒山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血也被冻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冰碴,凝在嘴唇之上。这么多越国勇士的生命,在对方眼中,如同狂风扫过落叶,一卷而没。
吕澈虽然不喜欢他,但坐在他身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浑身颤抖,倒也有些心软了——魏及鲁带来的一百人,全军覆没。
“哪位是枢国国主,临死前,我想见一见。”车外传来粗哑的嗓音。
左寒山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虽然已经虚弱,他却仍听得出是魏及鲁的。
梅兮颜打马上前,看到以刀支地,半跪在雪地里的一个人。风雪太大,他头顶、肩膀和腿旁脚下都堆起一层新雪,雪上层是凝结的血迹,像是黑色的雪壳。
“别急,会见到的。”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又转头问身旁的人:“只有他活着?”
“是。”
“你的身份?”梅兮颜面对魏及鲁,居高临下地问道。
“让你们国主那个小娘们出来,我自会告知。”魏及鲁咳出一口血,狠狠地吐在雪地上,傲然地回答。
“不说算了,早晚会知道的。”梅兮颜毫不在意,继续驱马前行,头也不回地吩咐:“带上他。”
立刻有两人把魏及鲁拖到车里。
左寒山立刻把他扶起来,小声询问:“魏将军,伤在哪里?可还好么?”
“还好。”黑暗中看不清楚,左寒山碰到了魏及鲁身上的伤口,引得他暗暗皱眉,语调有些颤抖。努力转着左眼打量车中的人数,问道:“吕世子怎样?”
“多谢将军关心,我们都安好。”吕青野回答。
魏及鲁并没有再关心这个问题,靠在左寒山身上,几乎要冻僵的身体渐渐得到他的体温,虽然伤口疼得厉害,体力倒恢复了一些。又问道:“你们可知哪个是枢国国主?”
“之前问你身份的那个大概便是,并不确定。”左寒山回答。他仍对自称罗敷女却是十足男子声音的梅兮颜存有疑虑。
“男的?”
“声音似男子,天太黑,看不清楚长相。”
“呵呵,丑罗敷么。”魏及鲁哑着嗓子嗤笑了一句,左眼狠狠地盯住那个认定的背影,没再说话,靠着左寒山闭目休息。
手指却偷偷在左寒山手心上写了五个字:鬼骑,十三个。
左寒山手一抖,被魏及鲁冰凉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才缓缓地攥成拳头。
梅兮颜在确认所有倒在雪地里的越国士兵都已毙命后,不再多言,冒着风雪,快马加鞭赶往铁壁城。
这里离铁壁城只剩五十里路程,不到子夜已经到了东城门外。城墙上的火把星星点点,是寒夜里唯一的光亮。
梅兮颜抬头,风雪中的铁壁城,竟有一种孤傲的悲壮。这里将是她扭转局势的起点,成败在此一战。
当值的士兵厉声询问来历,程铁鞍平静地回答“枢钥”两字,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挂在箭上射到城墙的雉堞上,询问的士兵拿起腰牌看了一下,转身跑下了城楼。
铁壁城守将申云正在巡防,心里还算计着日子。新国主若是指派朔州将军康棣来援,那就不能指望了,总要想个办法逼退越军。父亲当年铁壁城一战留下了记述,但他翻看了几遍,都觉得凭他目前的兵力,没有身手超群的带兵将士,很难抵住屠一骨,只能暂时利用天时和地利拦住他。
接过铜制腰牌,正面只有一个篆体的枢字,并没多特别,一翻过来,便看到腰牌背面刻着一副古怪的纹路图。眼角一跳,在满心怀疑中立即命人去开门,自己也奔去城门接人。
城门开处,风狂雪飚中站立着模糊的一队人马。越至近处,越看清楚是一色的白铠甲、鬼面具,申云心头狂跳不止,这些人,和他小时候见过的那几位都是一个身份!
十三个,铁壁城会赢,但是,只怕也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新国主她……心中想着,双腿已经大步迈到了人马面前。
申云,梅兮颜记得他。二十七的年纪不算大,第一次大廷议时一直站在武将一列的后面,却昂首挺胸,炯炯的目光平视着一干站立的文臣武将。即便是看到泰岳和舒里安这样的老东西,眼神也没一点怯意和闪烁。
独自管理这铁壁城,军事农事双管齐下,老奸巨猾如泰岳和舒里安,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他的述职完成得最快,是很有胆色和能力的一位骠骑将军。
梅兮颜当先下马,拦住要行礼的申云,说道:“吕国世子来城里暂避风雪,妥善安排。”
申云看到面前这人一身铠甲、面甲,一时分辨不出是谁。但在短暂的新国主即位大典上,申云见过梅兮颜,之后的廷议中也记得她的特别声音。被她拉着的手腕上传来异样的力道,他立刻领会了她的用意。于是也不提她的身份,只是马上安排人员接待这一群人。
魏及鲁一直盯住梅兮颜,看准他们分散的机会,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抽出左寒山的腰刀,冲出车门,踏着马背借力弹跳而起,如鬼魅一般挥刀劈向梅兮颜的后背,
十几个白甲战士虽有戒备,却没想到重伤的魏及鲁有如此迅疾的反击能力,当看到黑影从车里扑出来而拔刀时,魏及鲁已到了梅兮颜身后。
变生肘腋,偏偏梅兮颜背后却似长有眼睛一般,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的同时左手抽出右腰侧长剑,借着旋转的腰力抡动左臂,硬生生接了魏及鲁一刀。
“锵”的一声,魏及鲁手上的刀刃崩开一个口子,势头却未被削减多少,借着纵跃的力道仍旧将刀锋狠狠压向梅兮颜。
魏及鲁身形虽不及屠一骨魁梧,却也相当高大。梅兮颜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对比起来有些弱势和单薄。立刻改双手握住剑柄,接下他重若千钧的力道,魏及鲁双脚一落地,趁势进逼,梅兮颜被他逼迫着快速倒退。
申云这才反应过来,也要抽刀助战。
“不用过来。”梅兮颜在倒退中冷静地开口,气息没有一丝混乱。
后退了十几步,梅兮颜终于稳住了身形,不等魏及鲁力尽,已经偏身抽剑,闪他一个趔趄的同时,在他左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魏及鲁原本重伤,百名精兵丧生在对方的屠刀之下,只凭着胸中这一股恨意,才支撑身体做此殊死一搏。
如今偷袭未竟、力道已尽,最后那一股要刺杀枢国国主的执念驱使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胡乱挥着刀锋,始终不肯停歇。然而血红的左眼已无法聚焦到目标身上,手中的背刀只是无力地劈砍着寒夜里的朔风素雪。青筋暴起使得整张脸有些扭曲,不停涌出鲜血的双唇嗫嚅着,似乎在念叨什么,却是完全听不到了。
左寒山坐在车中,目眦尽裂、嘴角流血,握着空荡荡的刀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一直以越国将士为骄傲,今夜却被十几个人屠杀虐死殆尽,如何能接受这种变故。
紧紧攥住拳头,魏及鲁留下的五个字烫得左寒山想大声嘶吼。这重要的信息可能关乎战局,而他却没能力送回北定城。
“不想死的话,最好别动。”程铁鞍站在车旁,淡淡地警告着车里的人。显然,自魏及鲁冲出之后,他便一直监视着车内的一举一动。
梅兮颜站在一旁,看着魏及鲁最后的挣扎,惋惜道:“可惜了,如果没有受伤的话,一定可以痛痛快快打一架。”
随后头也不转地高声问道:“能否告知此人的身份,此间事了,我定厚葬了他。”
咬紧嘴唇的左寒山想回答,去发现不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张开嘴巴说话,自己已经紧张愤怒到不能言语。
“魏及鲁,越国骠骑将军。”吕青野开了口。他的心脏也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气势不虚。
梅兮颜转头扫了马车一眼,不知为何,吕青野觉得她似乎能看到隐在马车黑暗中的自己,心头突地一跳。
“原来是你——”梅兮颜对着魏及鲁叹道,“有胆,我留你全尸。”
说罢,左手重新握紧剑柄,欺身而上,格开魏及鲁已经无力的刀锋,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尖穿背而出。
直到此刻,魏及鲁还无意识地挥刀砍向梅兮颜的腰肋,被她抽出的剑挡住刀锋,身体才“砰”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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