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蝗虫何煌煌

　　柳冬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嗡嗡的谈话声吵醒。

　　声音是从大屋那边发出来的，甚为噪杂，间或夹着马匹的嘶叫声。大屋是昨夜众公人暂歇之所，昨日观众人并没骑马，何以此刻却有马嘶之声传来。柳冬虽然不解，然而实在困极，无心关注，只得勉力翻了个身，待要睡下，却是有所不能。欲待等那声音静下，可其持续不断，丝毫没有止歇之意。柳冬无奈，只得翻身披衣起床。

　　柳冬儿循声来到大屋之侧，但见杂色马数匹立于屋侧空旷之地，有的嘴中长嘶，有的四蹄刨地，不甚安稳。以柳冬的眼光，也辨不出那些马匹是骏是驽。

　　柳冬转过屋角，来到大门正中，只觉今日之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定睛一看，自大门往外，四名公人分列两侧，肃然站立，目不斜视。公人的面目柳冬并不认识，想来是今日方到。四人腰间还俱各挂着一把单刀，这一点，倒是未在昨日的公人身上看到。

　　柳冬从大门往里望去，只觉里面人影焯焯。其时天刚微明，柳冬自门外光亮之处往门内光暗之处望去，自然看得不甚清楚。只是听到里面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柳冬稍待片刻，见没有别的异样，就打算回去继续睡觉。恰在此时，就听见里面王铁明的声音传出来：“是柳冬小哥吗？还请留步。”

　　柳冬只得止住脚步，就见王铁明从里面跨出门来。

　　“柳冬小哥，刺史大人有话问你。”

　　刺史大人？柳冬迷迷糊糊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王铁明拉着进了大屋大堂。柳冬进得堂来，但见两列公差分别立在供桌两侧，当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站在那里，眼神迷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人的衣服与一众公差有所不同，颜色较为鲜艳，为朱红色，似乎料子和做工也要好一些。不过柳冬也不知道是什么服饰。

　　“大人，这就是柳冬。”王铁明向那人介绍道。

　　“柳冬小哥，这位是我们深州刺史刘大人。”见柳冬还是傻愣愣的样子，王铁明忙一拉他的袖子，喝道，“还不快见礼。”

　　深州刺史？是深州的最高一级父母官吗？柳冬吃王铁明这一提醒，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要如何行礼。是作揖呢，还是拱手呢，还是下跪呢。若是下跪的话，接下来是什么礼节，双手触地，拄地磕头，还是五体投地？第一次见官的柳冬，很是糊涂。尝试着正要下跪。

　　不想那刺史大人一摆手：“罢了，柳冬，本官问你，你对附近村庄是否熟悉？不计仔细，只需大概方位就行。”言辞间神色甚是焦虑，看来心有别属，无心计较礼节之类的小事。

　　柳冬连忙答道：“回大人话，小人还算熟悉。”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柳冬大都去过，虽不及冯二狗那样每个村落都有些印象，但只论大概方位的话，柳冬还是有些概念的。

　　“那就好。恩，这几名差人要去这些村庄宣传文告，你去指个路，可有问题？”刺史大人取过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地名。他拿毛笔在其中的十几个村庄名字下面划了一条线。

　　柳冬，接过一看，大多有些印象。他接过刘大人的毛笔，在其中两三个村庄上面划了一下，回道：“大人，这几个村子小人没有听说过。”

　　刘大人用笔在另外一张纸上记了几笔，冲柳冬点头示意：“恩，去吧。”

　　柳冬告退。

　　又要宣传什么文告啊。柳冬很是纳闷，刚才在刘大人面前不敢问，出得屋来，柳冬忍不住问旁边的王铁明。

　　“要闹蝗虫了。”王铁明满脸的忧色。

　　“啊，昨日不是刚宣讲过了吗？”柳冬十分不解。

　　“那不一样，那只是预警。昨日州里得到快马来报，河东道那边蝗虫蔓延之速远远超过先前的估计，部分已经越过河东道，朝我们河北道进发，来势非常凶猛。你们安平这边地处深州的西陲，蝗虫若过境深州，这里是最先受灾之处。因此，这里堪称深州治理蝗虫第一道防线。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大人才不得不星夜来此主持大局。”反正待会宣讲的时候柳冬也能听得到，王铁明也不担心提前泄露公告内容带来麻烦。

　　原来如此，柳冬心想，在这个时代，这蝗虫之害可是能够撼动民生根基的。若是治理不好，秋收就会大受影响，老百姓没吃的，社会就会动荡不安，刺史的政绩就会大为褪色，难怪那位刘大人这么上心。

　　不过，以刺史之尊，下乡来主持治蝗一事，身边居然没有本县的父母官或者其他官吏作陪，真是咄咄怪事。恩，好像不仅县级官吏没来，好像本地的里长保长之类的也没有呢。否则的话，怎么还需要我来带路。这位刘大人，看来官位坐得不是很安稳啊。满腹狐疑的柳冬，本待询问身边的王铁明，又想起上次自己提起此事时，他那迟疑的神色，只得作罢了。

　　到得地头，天已经大亮，沿途不少村民开始下地忙碌。柳冬一一给众位差人指明路径，有些村庄歧路重重的，还需要柳冬带上走一程。

　　这次差人的宣讲，可跟上次的大不一样，勘称声势浩大。每人带一面铜锣，先用棒槌用力敲几下，引得了村人的注意；接着扯着嗓子大喊。

　　柳冬细听之下，无非是蝗虫即将过境，各家各户务必严阵以待，作好防范措施。接着又介绍治理蝗虫的常用办法，比如说持棍棒扑打驱赶，用簸箕绳网兜罩捕捉等等。末了，又宣布官府的悬赏措施。凡捕捉蝗虫一斗者，深州奖励粟米一斗。

　　柳冬听着这些治蝗措施，心下颇不以为然。自己前世家乡也闹过蝗虫，治理措施当然主要是药物消灭，比如飞机撒药什么的。可一些常规措施也比这些文告上的得力得多，比如说掘沟点火等等。而且这里的诸般手段多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或许可以暂缓蝗虫的肆虐，要彻底消灭蝗害，还得治本才行。像这样救火队长一样驱赶蝗虫，则一处蝗害暂缓，而另一处蝗害则加剧，最终，众人只能是疲于奔命而已。